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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 (轉貼)小樓傳說 方輕塵前傳 作者:老莊墨韓

[文學] (轉貼)小樓傳說 方輕塵前傳 作者:老莊墨韓

本帖最後由 4023 於 2011-2-14 03:55 編輯

小樓,並不是一座樓。

    小樓是萬山深處,密林之後的一處山谷。

    那本來是一片荒僻之地,山深林密,幾乎沒有人知道,山最深林最密處,有那麼大一座山谷。

    一切源自于一場俗套至極的追殺。武林正邪紛爭,無數武林高手圍剿某個大魔頭,大魔頭逃入山林深處,各派高手聯手追進山林深處,然後再也沒有出來。各門各派數十年不斷派人尋找,無數精英,進入山林深處,都如泥牛入海,再無蹤跡。

    直到各大門派再也承受不起損失,悄悄把那處山林列為禁地。

    很多很多年之後,大魔頭忽然出現在江湖上。人們問起他當年之事,他只微笑著答,那些人打擾了小樓的寧靜,所以再沒有機會走出小樓。

    大魔頭很快再次消失在江湖上,沒有人能找到他,就如沒有人知道為什麼那山谷叫做小樓,小樓中到底有什麼秘密,小樓中,又到底有什麼人?

    再過若干年,又是一場俗套至極的追殺,武林魔長道消。正道高手幾乎喪失殆盡,僅存的幾個人拼死沖入密林,沖向那個被叫做小樓的武林禁地。

    魔功蓋世的魔教,火器無雙的霹靂堂。擅用毒藥和暗器的唐門,盡起精英,聯手殺至,然後,就靜悄悄再也沒有後文了。

    邪道勢力為此大挫,江湖正道乘勢而起,終于驅盡邪魔。

    于是,關于小樓的傳說,越來越玄,越來越詭異。人們說,小樓有無數絕世秘笈,小樓中,任何一個人走出來,都足以天下無敵。

    人們說,小樓以黃金鋪地,琉璃做瓦,所有的寶物珍奇,都如瓦礫沙塵一般平凡。

    有人說,小樓是神仙清修之地,凡人侵入,本當承受天罰。

    有人說,小樓的所有女子,都是仙子般的美人,世間難得一見。

    有人說……

    在如水一般的歲月中,小樓的傳說越來越神奇,越來越玄妙。

    某朝某代某年,塞外蠻族大舉入侵,中原朝廷暗弱,無力抗擊,步步後退,半壁河山,淪入異族之手。

    蠻族的大軍剛好來到萬山之外,蠻族的帝王剛好听說了小樓的故事,遙想那傳說中的無數珍寶明珠,美女麗姝,他朗聲大笑,“孤投鞭之處,江流可斷,何況這小小山林。”

    于是,十萬大軍,侵入山林深處,尋找那傳說中的小樓。

    然後,十萬個生靈,悄無聲息地消失于人世。

    中原朝廷輕而易舉收復失地,反攻蠻族,蠻族精銳盡喪,國中幾個王子爭王位爭得天昏地暗,無力御外,俯首稱臣認輸。

    從此,小樓所在的大山叢林,被朝廷劃為聖地,代代祭拜。

    時光流逝,天下合久而分,分久而合。紛爭幾許,由來不絕。

    也曾有英偉帝王,征服四方,也曾有一代梟雄,震懾天下。但只要對那神秘的小樓有向往,有不服,有探索之意,那麼不管他們多麼小心,不管他們派出多少人才,結果都只有無聲地消失。

    有人曾舉火焚山,要把掩護小樓的密林全部燒光,看看小樓的真面目,卻在起火的當時,天降大雨,火滅則雨止,再生火時,暴雨再下。循環往復,竟有一年余,所有參予的軍隊,官員無不深信有神靈守護,寧肯抗旨也不敢再奉命了。

    有人曾劈山引水,要以萬丈江濤淹滅小樓。豈料半夜江河改道,數千里沃土,變為澤國。

    在那以後,再沒有人敢言“小樓”二字,再沒有人敢動小樓的心思。

    縱然是一方帝王,蓋世豪強,只要對小樓稍有覬覦之心,身邊的忠僕下屬親人,無不拼死力諫,史冊上,甚至有大臣為阻皇帝派兵探查小樓,而撞死在金階之上。

    從此,小樓,成為全天下的禁地。沒有人敢靠近那大山,沒有人敢走入那密林。

    任紅塵變幻,人世紛爭,小樓卻超然于世事之外,安靜地看人間悲歡喜樂,分分合合。


第一章  此心若鴻

    “出去,全都給我出去。”少年稚嫩的聲音里帶著無可比擬的憤怒。

    “臣等一片忠心,請皇上三思啊。”白發蒼蒼的老臣們,在階前叩首,直磕得額上流血,亦不停止。

    少年憤怒得隨意抓起案上金印,就想擲出去。

    “皇上。”一排的臣子跪地叩首。

    少年咬咬牙,憤憤然地把金印再放下。他一直在努力著,想要當一個好皇帝,想要名垂後世,想要治國安邦,面對這麼多臣子的苦諫,面對三朝老臣的血淚,他若憤然而起,他若發脾氣,他若打人,史書上就是永遠不能抹去的污點。

    所以,他只能咬著牙,沉住氣,把心中的憤怒全都吞回去︰“為什麼你們全都要逼朕,輕塵是朕的功臣,是朕最信任的人,他不會叛國,他不會出賣朕,永遠不會?”

    “皇上,臣等並不是不信任方候爺,但是,萬事總有因由在,即然我軍的探子,查到了他與敵國通信的證據,我們至少要把候爺調回京來問一問,請他暫時把兵權交出來一陣子,這也是為了方候爺好啊。皇上,國家大事,天下安危,切切不可兒戲。”

    “朕不能那樣對他。”少年帝王的眼楮都紅了“他在邊境苦抗敵兵,一再寫本章說軍情緊急,他不能離開軍隊一步,朕若臨陣易帥,他怎麼想,軍隊怎麼想?”

    年邁的老臣老淚縱橫︰“皇上啊,天下為重。”

    年少的新貴憤然進言︰“天下是天子之天下,而非他方輕塵之天下,天下人如何看,朝廷百官如何想,社稷如何才安定,這些哪一件不比他方候爺的想法重要,至于軍隊,軍隊服從的到底是皇上,還是方候爺?”

    這樣冷厲的話太過尖銳,尖銳得讓年少的楚國皇帝全身一顫,惡狠狠向進言者瞪了一眼,卻說不出反駁的話,只是氣急敗壞地從御座下走下來,轉身就往御書房外去。

    幾個臣子們跪下來攔在面前。

    少帝楚若鴻再也顧不得帝王風儀,伸腳把幾個大臣踹得東倒西歪,就這樣快步跑了出去。

    他在御道上飛奔,大聲喝斥著讓所有人遠遠躲開,無所顧忌地抬起頭,放聲大喊︰“輕塵,輕塵,輕塵……”

    低下頭,有什麼晶瑩的東西,在風中,墜落。

    輕塵,快回來吧,告訴這些老混糊小混蛋們,你沒有叛國,快回來吧,不要讓我一個人,面對這麼多如狼似虎的家伙。

    繞過回廊,轉過亭台,在一處大柳樹邊,他依樹坐下。池邊柳依依,池中水盈盈,望著清清池水里,反映出他自己痛楚的面容。

    池中的人那樣無助悲痛,一如很多年前以前,那個柔弱無力的孩子。悲傷無助時,只會躲在皇宮的一角,獨自哭泣。

    直到那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有人在身後問︰“小殿下,你在干什麼?”

    他回過頭,看到了他永世也不會忘懷的笑容。

    而今,有人說“皇上,方輕塵倚仗皇上寵信,獨攬大權,欺壓百官,望皇上明查?”

    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人初遇他時,他是一個宮女偶爾被臨幸所生的皇子,從不曾有人關注,從不曾有人愛護,兄長們個個能文能武,黨羽眾多,而他,連到太醫館召個醫官,給從小照料他的趙公公看看病的權力都沒有。

    那個少年將軍就這樣來到他的身邊,在他沒有任何權勢可仗時,冒著天大的干系,保護他,照料他,教導他,如何做一個男子漢,怎樣堅強面對挫折,手把手教他練武強身,四處為他尋找大儒做老師。

    那個時候,這些忠君愛國,義正辭嚴的臣子們在哪里。

    當所有人將他遺忘,將他冷落時,方輕塵微笑著給他溫暖。他那樣單純地依戀著方輕塵,一次次問他說︰“你會永遠在我身邊嗎?”

    而他永遠微笑著回答︰“如果殿下需要的話。”

    “方輕塵武將干政,目無聖上,見君不跪,無臣下之禮,當受重懲。”

    他給他見君不跪之權,他讓他面君不必解劍,面對那麼多的政事,那麼多的是非,他張惶無措時,總是信任著他,期盼著他來為自己出主意。

    于是,這成了他被滿朝文武所指摘的罪證。

    “方輕塵擁兵自重。”

    “方輕塵意圖叛亂。”

    “方輕塵有奪政之心。”

    這樣的流言永無休止,他卻只記得,在諸位皇兄爭得你死我活,後宮之中殺人如草不聞聲時,那人費了無數心血,頂住無盡地壓力,守護著他。那一場宮廷兵變,血雨腥風,軍隊已經沖進了皇宮,後宮的女人們紛紛自盡,皇族的王子們哀號著乞活,到處是刀光劍影,到處是喊殺呼嘯,只有方輕塵,一步不退地守護著他。

    方輕塵的武功,可以在萬馬軍中,殺出血路而去,卻為了他而被牢牢困住,方輕塵的本領,可以在無數強敵的圍攻中,來去自如,卻一次次為了救他而負傷。

    他還記得方輕塵用血肉之軀為他擋箭,他還記得方輕塵用有力的臂膀挽著連站立的力量都沒有的他。

    他還記得無數呼嘯喊殺聲中,方輕塵回首的笑容,依舊溫暖如陽光︰“別怕,只要我還活著,誰也踫不了你一根指頭。”

    方輕塵保護他,在皇宮中苦撐了一天一夜,一直等到援軍到了,叛軍敗退,才脫力暈倒,最後那一刻,還抬頭對他微微一笑︰“別擔心,我只是睡一會,很快就會醒來了。”

    他記得他在方輕塵身邊放聲大哭,他記得他拉住方輕塵染血的衣襟,十幾個宮人用盡力氣,都不能把他拉開。

    他記得年長的皇兄都被叛亂的三皇兄所殺,三皇兄伏罪之後,父皇也因這一場驚恐而死,只有年少的他,莫名其妙成了國家的君主。

    登上御座的時候,看著無數名儒重臣,感受到他們眼中的冷漠和輕視,而這時,帶傷的方輕塵,來到他身邊,微微一個笑容,讓他挺直了腰,穩穩得登上高高的御階,轉頭面對無數向他俯首的臣子。

    他的第一道旨意,是對方輕塵的封賞。

    鎮國大將軍,護國公,掌三軍,參政事,佩劍上殿,面君不跪。種種隆恩殊遇。幾乎所有的臣子都跪下來苦諫不可。

    而他只冷冷問,兵變的那一日,你們去哪里了?

    御階下,方輕塵凝眸看他,眼神帶過幾許不贊同,但是,最終卻沒有拒絕他的封賞。國事紛繁,年幼的他,手足無措,不能應對,只有求助于方輕塵。

    他完全信任方輕塵,所有的國事,只要方輕塵說行了,他連看都可以不看,就笑著用璽。

    那個時候,誰敢說方輕塵一個不字呢?那些名儒重臣,那些眼下個個鐵骨錚錚,動則就要撞牆,就要死諫的人,當時又在哪里?

    直到強敵犯境,他引兵拒敵,長守邊關,遠離朝堂,所有的指責,所有的罪名,所有的不是,全都如雨點一樣地冒了出來。

    叛亂,不敬,恃權,淫人妻女,殺人奪財,種種匪夷所思的罪名一一冒出來。所有人指責他的時候,都義正辭嚴,仿佛真理就掌握在他們手中一般。

    楚若鴻憤怒了,他喝斥,他責罰,庭杖,降級,貶官,能做的他都做了。然而,參奏方輕塵的折子還是越來越多,勸他把方輕塵調回來的進言依然越來越多。

    他能怎麼辦?

    殺人嗎?

    不,君王對進諫的臣子如果拿起了屠刀,那國家就離衰敗不遠了。

    哪怕被逼到極處,楚若鴻依然記得很久以前,方輕塵對他的教誨。

    他苦苦地支撐著,哪怕滿朝非議。

    臣子們說方輕塵權力太大了,皇室宗親們說軍隊只听方輕塵的將令,而無視皇帝的君令。就連宮中太後太妃,自己母親家的舅舅表哥們,也開始一次次進言,方輕塵如何仗著皇帝的勢力,胡作非為。

    他咬著牙听下去,忍著氣把奏折看去,不管多少人非議,他都不在乎,他都不相信。

    輕塵,輕塵,其實我比任何人都想要召你回來。我多麼渴望你此時在我的身旁。我已身為皇帝,為什麼仍覺得還象幼時那樣無助,你若能在我身旁給我力量該多好。我如今前呼後擁,可是沒有你,我比幼時更加孤單。

    輕塵,我多想你回來,不是因為三人成虎,不是因為听信流言,僅僅只是因為,我想你。

    但我永遠記得,你曾說過,國事為重,我永遠記得,我親口答應過你,不讓你有任何後顧之憂,全力支持你在前方,盡心衛國護民。

    輕塵,我想念你。

    你可知道,我一個人抵抗得太累太累了。很多時候,我也想干脆象個暴君一樣,凡不合心意的進言者全部殺死,象個昏君一樣,再不理什麼國家,什麼百姓,什麼未來。我只想要保護你,就象你曾經保護過我一樣。

    可是,我是皇帝啊,你教過我無數次,以國家為重,你答應過你無數次,要做一個好皇帝啊。

    輕塵,我該怎麼辦?

    輕塵,你知不知道,有人查出了你和敵國通信的證據,所有的臣子都聯名向我要求召你回來,解除你的兵權。那些白發蒼蒼的老人,跪在石階上,在大太陽底下,一整天不肯起來,那以耿直聞名的御史,直接撞在金階的牆上,血流滿地。

    太後雖然不是我的生母,畢竟是我的長輩,她現在都不肯進食,逼我一定要召你回來審問,否則就不進粒米。

    輕塵,我快撐不住了,輕塵,你為什麼不在我身邊。

    十五歲的楚國皇帝,在他初遇方輕塵的柳樹旁,發出無聲的吶喊。

    然後慢慢地握緊他少年的雙拳,臉上漸漸現出堅毅之色。

    “輕塵,無論如何,我都會一直保護你的,就象你保護我一樣,我也絕不會舍棄你。”

    少年君王在心中默默發誓,這個時候,他是真的相信自己可以實現這諾言,這個時候,他確信,天可崩地可裂,他的輕塵,不會叛他負他。海可枯石可爛,縱然舉世皆非,縱然鐵證如山,他也絕不會動搖對方輕塵的信心。

    這個時候,他是真的,如此以為的。

    這個時候,他是真的,如此深信的。

第二章 三人成虎


   “參見皇上。”

    “王師父快快平身。”雙手扶起這位在自己還是無人疼愛的孤弱稚子時,便傾心教導自己的老師,楚若鴻有一種見到援軍的感覺“王師父,你這次來是為了……”

    “臣這次來是為了方候爺之事。”

    楚若鴻心中一冷︰“王師父,你也認為輕塵通敵?”

    王遠之為當世大儒。當楚若鴻在深宮無人在意時,方輕塵去王府登門拜見,苦求了三日三夜,才說動王遠之做楚若鴻的老師。

    當楚若鴻位登九五時,王遠之卻辭謝了高官厚祿,只領了個閑爵,在家中講學收徒。

    除方輕塵外,楚若鴻心中,最重視最感激的,就是這位老師。

    王遠之看楚若鴻驚慌的表情,微微一笑︰“臣想說的是,所謂通敵,純屬污陷,絕非方候所為?”

    楚若鴻心中一松︰“還是王師父信得過輕塵。”

    王遠之淡淡道︰“我軍的三名探子被捉,居然可以全部從敵方的境內逃歸,還能從敵方帶回方候的親筆信,又能偷听到敵方重將的談話。莫非敵國從元帥到士兵,全都是木石稻草之人不成。分明是方候踞守邊地,敵將難進寸土,所以才施出這等離間之計。再說,方候在我大楚是什麼地位,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凡有所奏,陛下無所不準,甚至可以帶劍上殿,面君不跪,他有什麼必要叛國?他叛國投秦,秦國還能給他更大的好處嗎?”

    楚若鴻心胸大暢,笑道︰“王師父說得有理,明日再有臣子進言,朕就這般質問他。”

    王遠之看著少年皇帝歡喜的笑容,平靜地說︰“臣認為,方候爺決不會勾結秦人,但臣同樣認為,方候爺的權力已經太大了,皇上,你該抑制一下方候了?”

    楚若鴻臉上的笑容一僵︰“王師父,你說過,輕塵不會通敵?”

    “臣說方候不會通敵,但沒說方候絕不會叛國。”

    楚若鴻臉色大變,厲聲道︰“王師父!”

    王遠之卻連語氣也沒有絲毫變化︰“皇上,自你登基已來,給了他多大的權力。帶劍上殿,面君不拜。皇上可知,史冊上,只有謀位的權臣,才會在奪位之前,要求這樣的權利。代替君王參知政事,隨意批閱奏折,國家大事,百官禍福,由他一言而決。陛下信之而不疑,君權卻早已旁落。把國家礦藏最多地方指為他的封地,皇上可知,他的收入已經相當國庫年入的一半了。他的封地,比皇族最高貴的親王還要廣大。舉**隊,甚至包括天子近衛軍都由他隨意調度,而不需請旨,不必皇上用印。全**隊,所有的負責將領,都是由他舉薦,由他任免。皇上,這已經不是方候會不會反叛的問題,而是,任何一個稍有野心的人,擁有這樣的權力都遲早會反叛。就算他沒有野心,他身邊的人只要有野心,也一定會逼得他反叛。”

    王遠之神色肅然,不顧楚若鴻痛苦的表情,目光定定地望著他,一句一句說下去。

    “不,輕塵不會這樣對朕的?王師父,是輕塵三日苦求,才使朕得你為師,你為什麼也和別人一樣對待輕塵。”楚若鴻幾乎是有些哀懇地叫出聲來。

    “方輕塵與我有私交是一回事,他如今的權威已經動搖了國家,這是另一回事。皇上,我即為帝師,就必須要為國家著想,絕不可公私不分。”王遠之平靜地道“其他人參奏方輕塵,固然有爭權攬利之心,但眼見國家大權如此集中在一個人手中,任何一個心憂國事的人,都不可能沉默。”

    “可是,輕塵,他待朕這樣好,如果不是他,就沒有今日的朕……”

    “方候的確有大功于國,但是,皇上,天子為天地所鐘之子,自有萬靈庇佑,若說無他則無君,那就是貪天功為己有,本身已是大罪。皇上,事情弄到這個地步,他就沒有責任嗎?你對他的種種破例封賞,引來多少人側目,他居然沒有力辭而受賞,怎能說沒有私心,到如今,皇上再不做決斷,皇太後鳳體多日不進飲食已然不支,眾臣日夜跪于朝門,眼見又暈倒幾個,皇上,不孝之名,你如何擔當,日後史書之中,會怎樣記載于你。”王遠之眼神中有著嘆息,語重心長。

    楚若鴻咬著牙︰“王師父,你也支持把輕塵叫回來審問嗎?”

    王遠之輕輕嘆息︰“皇上,臣只是希望皇上能做出讓眾臣安心的決定。方候有大功于國,國家不可以負他。但是,適當地收回一些權利,略略約束一點方候的行為,這不是在害方候,而是在救他,在成全他,也是在成全皇上啊,要不然,就算這一次,皇上能不理群臣苦求,以後呢?再有莫測之變,誤的不止是皇上,也有方候自己啊。”

    楚若鴻鐵青著臉,不說話,是啊,召他回來吧,不審他,不傷他,不害他,只是高官厚祿養著他,把所有的榮華富貴都給他,然後慢慢把兵權收歸天子之手。慢慢地讓百姓知道,大楚國做決定的人,不是方輕塵,而是楚王,不過,當然不可以讓輕塵被隔絕于朝政之外,朝堂上一樣有他的位置,他說的話,一樣重要,自己也一定會認真參考,只是做決定的人,一定要是自己。

    好吧,就這樣吧。輕塵會理解的,他會明白我的心情的。

    楚若鴻一遍遍對自己這樣說,但也同樣清楚地明白,一道召回的旨意,代表著背叛,代表著放棄,代表著很久以前,他曾經承諾過的一切都已煙消雲散。

    在王遠之告退很久很久之後,楚若鴻依然呆呆坐在御書房,動也不動,內心掙扎不休。

    看到皇帝這樣的痛苦,貼身服侍他的總管太監趙寶,低聲道︰“可惜方候爺不在,往常皇上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就往方候府上去,現在……”

    楚若鴻神色微微一動,忽得站起身︰“走吧。咱們出宮。”

    少帝輕車簡從往鎮遠候府去的消息,很快傳到了慈昭殿,太後微微一笑︰“這趙寶倒還是個精乖人。”

    一旁的賢親王楚良也微笑道︰“鎮遠候府的甦管家,也早安排好了。”

    當朝太師方直冷冷道︰“趙寶也好,甦河也罷,都算是服侍了他們主子多少年的人了。”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買不動的人,只看你出的價錢有多高罷了。”太後慢條斯理地道。

    楚良眼中冷色隱隱︰“楚若鴻不過是個卑微宮女所生之子,有什麼資格居于九五,讓我們所有皇室宗親對他低頭。”

    “但是,不除方輕塵,誰也動不了皇上。方輕塵此人把握朝綱,又掌控軍權,不除了他,朝中百官,誰也拿不到應有的利益。”方直無所顧忌地道。

    “要除楚若鴻,必殺方輕塵,要誅方輕塵,唯有楚若鴻。那樣的人物,那樣的本領,也只有這個他一心扶助保護的君王,才殺得了他。”楚良冷笑道“只要沒了方輕塵,楚若鴻一個黃口小兒,沒有任何心腹,又能有什麼作為。”

    “滿朝的進諫,百官上折。一些忠直臣子們,自以為驅除權臣,在我們的人的勸說下,居然抬棺上書,跪死朝門,再加上,王大夫子一心一意為國謀利,入宮苦勸,還有皇上那個早死的宮女生母的家里人,只要給一些好處,人人跑來勸他們的乖處甥,他早已動搖了,相信今天去過方候府之後,就會立刻召方輕塵進京。”太後悠然道。

    “但只是召方輕塵回來,而不是治罪。”

    “今天即然他可以信心動搖,召他回來,明天就會因為疑心,而治他的罪。今天即然可以不願讓他掌握軍中大權,明天,也一樣不會願意,禁軍,御林軍,九城巡防軍繼續歸他掌控。所以,耐心一些,一切都只是時間問題。”太後平靜地說

    “真的只需要一杯茶,就可以毀掉一代名將嗎?”楚良還是有些驚疑。

    “楚若鴻再年少,再不懂事,畢竟還是皇帝啊。”太後淡淡一笑“哀家在這深宮之中五十年,見過三代帝王,深知帝王心術。一個君王,不管是明君還是昏君,不管年老還是年少,不管是任性還是嚴謹,在骨子里都是一樣的,他們都是帝王,他們最根本的利益,絕對不可以被觸動,所以,很多時候,的確只需要一杯茶,就能毀掉一個蓋世英雄。”

第三章 回來吧

    園中花正紅,草正青,楚若鴻本來沉重的心情,不知為什麼輕松下來了。

    對于鎮國候府的花園,他比御花園更熟悉。

    多少回他偷偷從規矩嚴謹的宮中溜出來,扯著方輕塵在這池塘中摸魚,高樓上賞景。逼著方輕塵為他舞劍,為他彈琴。笑著一遍遍說,輕塵,你永遠不要離開我,我做一百年的皇帝,你做一百年的臣子,我們君臣,永不相負。

    雖然方輕塵遠在邊關,但是,坐在他曾舞劍,他曾高歌,他曾豪飲的花園中,空氣里,仿佛都有他的氣息。

    鎮國候府的管家甦河,親自捧了茶過來,恭敬地奉上。

    楚若鴻隨手接過,隨意地飲了一口,含笑的眼神忽得一凝,然後微笑︰“好茶,有賞。”

    甦河誠惶誠恐地跪下謝恩。

    趙寶使個眼色,自有侍衛上前,賞下黃澄澄的金錠子。

    楚若鴻卻站了起來︰“朕想起來了,宮中還有些事,咱們就先回去吧。“

    “上茶,還不給朕上茶來。”微笑著出了鎮遠候府門,微笑著進了宮門,微笑著走進屬于他的廣大殿閣,那面帶笑容的帝王忽然煩燥得大叫起來。

    旁邊的太監打著寒戰雙手奉上剛沏好的茶。

    楚若鴻只喝了一口,就一手擲在地上︰“這是什麼東西,又是陳茶,今年新進的貢茶呢?”

    太監全身顫抖,伏在地上︰“皇上,按例,每年的貢茶至少還要有一個月才送進宮,這個時候,皇上,太後,用的都是以前的茶葉啊?”

    “滾,沒用的東西,朕要喝新進的貢茶,現在就要,辦不好就把你的腦袋砍下來。”年少的皇帝滿臉猙獰,拼命踢著只會在地上叩頭的小太監。

    眼看著太監求饒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最後漸漸消失。其他人全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一下,更無人勸解一句。

    楚若鴻力氣用盡,終于頹然坐下。連皇宮還沒有收到的貢茶,在鎮遠候遠赴邊境,根本喝不到的情況下,卻已經送到了鎮國候府.

    “皇上,方輕塵倚仗皇上寵信,獨攬大權,欺壓百官,望皇上明查?”

    “方輕塵武將干政,目無聖上,見君不跪,無臣下之禮,當受重懲。”

    “方輕塵擁兵自重。”

    “方輕塵意圖叛亂。”

    “方輕塵有奪政之心。”

    “當年我所認識的方將軍的確不會叛國,但是,皇上,自你登基已來,你可記得,你給了他多大的權力。帶劍上殿,面君不拜。皇上可知,史冊上,只有謀位的權臣,才會在奪位之前,要求這樣的權利。代替君王參知政事,隨意批閱奏折,國家大事,百官禍福,由他一言而決。陛下信之而不疑,君權卻早已旁落。封萬戶候,把國家沃土礦藏最多地方指為他的封地,皇上可知,他的收入已經相當國庫年入的一半了。他的封地,比皇族最高貴的親王還要廣大。鎮國大將軍,舉** 隊,甚至抱括天子近衛軍都由他隨意調度,而不需請旨,不必皇上用印。全**隊,所有的負責將領,都是由他舉薦,由他任免。皇上,這已經不是,方候會不會反叛的問題,而是,任何一個稍有野心的人,擁有這樣的權力都遲早會反叛。就算他沒有野心,他身邊的人只要有野心,也一定會逼得他反叛。”

    楚若鴻閉上眼,徐徐呼出一口氣,然後立起身,淡淡道︰“傳旨,方候離京日久,朕日昔思念,特召之回京,邊塞事誼,交于諸將辦理。”

    趙寶躬下身,恭敬地道︰“是。”然後,悄無聲息地退走。

    楚若鴻徐徐抬首,遙望遠方。

    輕塵,朕沒有疑你,沒有負你,沒有舍棄你,朕只是太過思念你了。輕塵,你曾答應,永遠留在朕的身邊,所以,回來吧。

第四章 方輕塵

    “媽的,這般子秦狗,不管咱們罵他們祖宗十八代怎麼樣,就是不出戰。”

    “那免戰牌一掛出來就不打算挪地方了。”

    “這麼膽小,干嘛又要陳重兵在邊境上,死都不肯退呢?”

    “還不是指望咱們大帥快點回京?我說大帥,您干脆回去得了。您一天不動,這班被你打怕了的家伙就當定了縮頭烏龜,咱們可不得悶死了。”大將趙永烈,咧開大嘴笑著對主帥打趣。

    方輕塵笑看帥帳著高呼酣飲的一眾將領,唉,看來自己這個元帥當得實在很失敗,永遠都是手下將軍們說笑的對象。

    “不打仗也沒有什麼不好?軍人存在的意義是守護,而不是戰爭,如果真能因為我就震懾得他們不動干戈,我不介意永遠留在這里。”

    “大帥,你就別開玩笑了,你是什麼人啊,當朝一等公,皇上最信任的臣子,就算你肯留,皇上也舍不得讓你永遠在這風里沙里,陪咱們這些大老粗一起打仗啊。”趙永烈朗聲大笑。

    眾人一起轟然應是,哈哈大笑。

    方輕塵只是微笑搖頭,看外表很難讓人相信他的是一位將軍,出奇得俊朗,出奇地年輕,永遠帶著儒雅之氣,對每一個人都是溫和地微笑著。明亮的眼楮里,仿佛無時無刻不帶著淡淡的暖意。任何人和他在一起,都有如沐春風的感覺。

    這樣的人,可以血戰沙場,可以威懾四方,這樣的人,可以讓無數鐵血男兒,甘心情願,為他效力。

    幾乎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願意親近他,都願意和他做朋友,卻絕不相信,他可以百戰沙場,可以指揮萬馬千軍,幾乎每一個將領在見到他時,都只當他是得皇帝寵愛的一個近臣,理所應當在戰場上,照顧他,保護他。然而,此刻在軍帳中的每一個將軍,都曾被方輕塵,在戰場上,救過不止一次。

    戰場上的神勇無敵,戰場下的親切溫和,和部下打成一片的平易近人,同最低等的兵卒也能一起說笑無忌的大元帥,讓楚軍成了諸國之中,最不懂敬重上級的軍隊。

    幾乎所有的將領,閑著沒事都愛拿他們的主帥開玩笑。

    而方輕塵從來只是微笑著縱容一切。此時被愛將趙永烈一番說笑,他也只是淡淡道︰“我上過折子,說明秦軍虎狼之心,時時窺我國土,我必須守在邊境,相信皇上不會召我回去……”

    “大帥,軍中,紀將軍有急使求見。”

    話音未落,帳外忽傳來通報之聲。

    “傳他進來。”

    隨著急促的喘氣聲,一人跌跌撞撞沖進帳來,滿身都是風塵,整個人都成了土黃色,可見這一路疾馳而來,當真是日夜兼程,毫不停息的。

    人一沖進來,就撲倒在地,聲嘶力歇地大喊︰“大帥,皇上已下旨召你回京。“

    方輕塵微微皺眉︰“怎麼回事,皇上為什麼會……”

    那人撲地喘息不止︰“我方有三個被秦人捉住的探子從秦人那里跑了回來,他們偷听到秦軍將領的談話,談及大帥與他們已有了協議。又從秦軍那里偷來了大帥的親筆信,滿朝臣子,都進諫要皇上降罪給大帥。紀將軍一听說皇上降旨召大將軍回京,就令我日夜兼程,前來送信,大帥請切切小心。”

    方輕塵微微一笑,依然是溫和明朗的笑容,卻仿佛在一瞬間,變得空洞了,他的眼神,也依舊溫暖,只是忽然間沒有了焦距︰“我知道了,你一路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疲累不堪的使者被士兵引了出去,剛才還鬧哄哄的帥帳,忽然安靜得落針可聞。

    方輕塵微笑著舉起酒杯,面向眾人︰“怎麼不喝了?”

    砰得一聲巨響,是趙永烈一掌擊在案上,震得杯翻酒泄︰“大帥,別回去。咱們幾十萬大軍,唯你之命是從,何必回去受人閑氣,被一干刀筆吏問罪。媽的,勾結秦國,虧他們想得出來?大帥你手握天下兵權,就是要造反當皇上,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有什麼必要勾結秦國?”

    另一員大將王若威也冷冷道︰“大帥你一日不回去,幾十萬大軍護佑,看他們能把你怎麼樣?”

    方輕塵瞪他一眼︰“胡鬧,軍隊是為了守護國家而存的,不是一個人的私器,豈能為了一個人的得失冤枉而利用國家的軍隊。”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大帥……”副帥許塵飛忍不住也開口相勸。

    方輕塵微微一笑,眼中終有了悵然之意︰“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是,我不是普通將領,而是全國兵馬大元帥,此刻又身涉謀反之罪,若再抗詔不歸,天下人如何看我,又如何看聖上,叫朝廷的臉面,往哪里放?”

    “可是大帥你的安危要緊啊“趙永烈大叫道“自古以來,名將死于君王之手的事還少嗎?咱們在沙場流血流汗,好不容易建立赫赫功勛,卻被加以種種罪名處……”

    “住口。”方輕塵霍然站起,一向溫和的眼眸中,竟是神威凜凜,令人不敢仰視。

    趙永烈滿口怨言,一時竟一句也說不得,只是怔怔望著方輕塵。

    方輕塵目光掃視諸人,徐徐道︰“我要你們答應我,不管京城發生什麼事,你們只要做好你們身為武將的本份。保家衛國。只要讓秦人佔到我大楚半寸土地,就是你們的失職。”

    四周一片寂然,誰也沒有答話。

    方輕塵聲音一沉,面上攏了一層嚴霜︰“听到沒有?”

    眾人一震,不得不答道︰“是!”

    副帥許塵飛又道︰“大帥,秦軍之中,多有宿將,主帥三皇子秦旭飛,更有萬夫不敵之勇,你若不在軍中,萬一……”

    方輕塵微微一笑,凝視大家︰‘我對你們有信心,大楚國的軍隊不是我方輕塵一個人撐起來的,也絕不會離了我方輕塵,就全變成懦夫了。“

    “可是……”趙永烈還想說什麼,方輕塵卻已笑道︰“永烈,你不是說過,盼著我早早回京,讓秦軍敢于動手,你們才好一顯身手嗎?如今時機到了,你倒不快活了。”

    趙永烈心中一陣難過,竟說不出話來了。

    方輕塵已是舉杯笑道︰“不要讓我的事,掃了大家的興,接著喝。”

    沒有人應聲。

    方輕塵微笑著搖搖頭,仰首飲盡杯中酒。

    ×××××××××××××××××××××××

    “放開我,大家喝酒啊……”

    “大帥,你醉了。”

    “我才沒有醉,這些日子,天天防守秦軍,大家再開心的時候,我也不敢盡興飲酒,好不容易要回去了,總要和大家醉上一次才好……”

    趙永烈把喃喃自語的方輕塵扶上床,心中說不出地難過。誰能想到,那個永遠從容自若,在任何時候,也不會失態的元帥,會借酒澆愁,醉成這個樣子。

    方輕塵的眼神一片迷茫,望著趙永烈,眼楮卻早已穿過了他,看向不知多遠的地方︰“皇上,皇上……為什麼,這樣對我……為什麼,你竟然……”

    “元帥,你休息一下。”

    方輕塵一把扯住趙永烈︰“你告訴我,皇上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呢?我一直為他盡心盡力,他為什麼不信我?我知道,我有很多事做得讓人非議。我接受過高的封爵,但那是因為皇上登基時還太小,不能獨立處理政務,我若不能身居高位,就沒有名份幫助他處理國事。我手握舉國大權至今,沒有拉拔過一個私人親信,沒有聯結過一個黨羽。我見他年紀漸大,應該可以獨力主政,為了不致影響他的判斷,我故意離京,讓他獨立掌握最高的權力,讓群臣不再逢迎我,而反過來向他盡忠,真可笑,我一離開權力中心,所有人就都來參我?我若真有不臣之心,聯結滿朝臣子,結黨營私,或培植幾個私人,為我效力,又豈容他們這樣肆無忌憚呢?我知道我的封地太廣,我知道我掌握的軍權太重,可是,皇上幼年登基,各處親王宗室,誰不是虎視眈眈,哪一家番王,手里沒有重兵,我若不掌握兵權,又如何可以保證皇上的安全。我知道,我的一切都會惹人非議,可是,我不在乎,我知道皇上不會听信這些話的,皇上一定會相信我的,原來,我錯了,他是皇上,哈哈,他是皇上……”

    他忽得放聲大笑,笑聲里有著說不出的悲憤痛楚。

    趙永烈強忍悲傷,一迭聲喚︰“大帥,你醉了,睡一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方輕塵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永烈,你流眼淚了,哈哈,你這麼一個大男人,流什麼眼淚?”

    趙永烈干笑,︰“你喝醉了,你眼花了。”

    方輕塵用力搖頭︰“我沒有喝醉,永烈,你是在為我難過嗎?”

    趙永烈繼續干笑。

    方輕塵醉眼朦朧看著他︰“永烈,你們都對我很好是嗎?你們都會信任我,不懷疑我,願意把生死交托給我,是嗎?”

    趙永烈點點頭,鄭重地說︰“是。”

    方輕塵吃吃地笑起來︰“如果我選擇你們的義氣,我就不會遭到背判,不會被拋棄,不會被傷害,對嗎?可是,我選的是皇帝,所以注定了要被舍棄的,這沒什麼可傷心,我為皇上做了那麼多,皇上也不在乎,我又沒為你們做什麼,你們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趙永烈一陣心酸︰“大帥,因為,你對我們太好了。在你之前,沒有一個大元帥,可以放下架子,和我們這些粗人象兄弟一樣在一起,沒有一個大元帥,不但不奪手下的功勞,反而總是把功勞推給下屬,也沒有一個大元帥,會為了救手下一個區區將官,幾進幾出,殺入敵陣,大帥你……”

    方輕塵大笑起來︰“永烈,不要誤會,我不是個好人啊?我其實自私自利到極點,整天盼著別人對我好,盼著別人把我當做最重要的人。只要有人肯全心全意對我好,我願意把我的一切都交給他,為他死了都甘願,可是,要是有人負我傷我,我必百倍千倍回報之,讓他一生一世,痛苦莫名,生不如死。永烈,我不是一個好人。”

    他瘋了般叫個不停︰“永烈,我不是個好人,真的啊。”

    趙永烈敷衍著點頭,幾乎是哄孩子般哄他躺下︰“好好好,你不是個好人,快睡覺吧。”輕輕伸手,為他拉好被子。卻又不忍退出帳去。

    他怔怔守在方輕塵的床前,只覺滿心都是苦痛難過。那天神般的元帥啊,如今傷心脆弱得如同一個無助的嬰兒。楚若鴻,那個無知的小皇帝,你做的是什麼孽,沒有大帥,又哪有你的今日,古來帝王多負心,你真是……

    他低下頭,悲痛地把臉埋進自己的掌心,沒有看到方輕塵突然睜開的眼,那樣清明的眼,沒有一絲醉意,那樣冷漠的眼,冰寒如萬古玄冰。

    他只淡淡看了趙永烈一眼,復又閉目,仿佛真的睡熟了一般。

    永烈,我沒有騙你。我不是個好人,真的。

第五章 你即無心我便休

    次日方輕塵醒來,問起趙永烈,自己醉後有無失言胡鬧,趙永烈只是咧嘴傻笑,不答話。

    方輕塵也沒有再問什麼,只是召集了眾將議事。他人雖回京,卻不願給秦軍任何可乘之機,針對秦軍所有可能會有的攻擊,做出種種應變方案,叮囑諸將。

    又寫下一封封書信,令人帶往全國各處駐軍將領。國中手握軍權的將軍們,大多得他提拔,人人受他重恩,他在信中一再叮囑,不管朝中發生什麼事,他們也不能利用軍隊做出有損國家的事來。

    又笑著安慰每一個面色沉重的將領,笑著巡視全軍,笑著和步卒士兵們說閑話,然後,聖旨到了。

    他微笑著領眾人接過旨,笑著說,自知魯鈍,難當大任,自奉旨衛疆以來,日夕不寧,今得召回,如釋重負,從此可以退位讓賢了。

    然後,他微笑著和所有人告別,一刻也不停留得跟宣旨使者一同回京了。

    在他離開後不過半日,大將趙永烈,單人獨騎,一路追了下去。守邊將領,無故離開軍隊,是為死罪,不過,可能是軍中的探子忽然全瞎了眼,可能是軍中的副帥,忽然糊涂了,仿佛誰也沒有發現,誰也沒有報備,一切都在靜悄悄中發生了。

    ******************************************************************************

    趙永烈一路追方輕塵入京,不敢追得太近,怕方輕塵耳目靈敏,被他發現,只好遠遠跟著,等入了城,已不見方輕塵的蹤跡,不過,心知方輕塵必會入宮見駕,所以也不著急,先一步去尋那曾受過方輕塵大恩的御林軍將領紀飛。

    “趙將軍,我的權限已被限制,實在沒辦法幫你進內城。”

    “為什麼,御林軍是天子近衛啊,你的權力不是可以讓人自由出入皇城嗎?”

    “但是,我是受方候提拔之人,京中緊急調用御林軍,禁衛營,自然不可能讓我再掌權。”

    趙永烈臉色大變︰“為什麼要調御林軍禁衛營,為什麼不讓你來負責管理,他們真要對方候下手?”

    紀飛忙道︰“你放心,不是要對方候動手,只是以防萬一,他們要解方候的兵權,撤他三軍總帥之職,也不讓他再管理京城的御林軍禁軍,怕方候翻臉,所以在宮里伏了些兵馬,以防萬一。只要方候不動手,皇上是不會讓任何人動手的。”

    趙永烈怒容滿面︰“以暗兵相伏,對待功臣,這個皇帝……”

    紀飛嘆道︰“皇上還是念著方候的情義的,一再不肯,還是太後,王爺,太師,以及百官聯名相勸,才答應的,還再三叮嚀,除非他親口下令,誰也不許現身,有違令者,皆斬。”

    趙永烈冷笑︰“我應該感謝皇上隆恩了,對嗎?”

    紀飛苦笑無語。

    趙永烈冷哼一聲,拂袖便去。

    紀飛叫道︰“你去哪?”

    “你不幫我,我自己想辦法。”

    ×××××××××××××××××××××

    穿過一道道宮門,走進那幽幽深深,仿佛永遠沒有盡頭的宮宇,一步步踏上高高的台階,向那輝煌的殿宇而去。總管太監趙寶在殿前恭敬地攔阻了方輕塵的去路。

    “候爺,今兒正值大朝,諸王宗室,朝中百官俱在,候爺不宜佩劍而入。”

    方輕塵微笑著解開自己的佩劍。

    仿佛已是久遠得前生了,那稚嫩的孩子,用童真的聲音大聲喊︰“輕塵,你可以佩劍上殿,你可以見君不拜,那些老頭說的話,不用理他們,我知道你絕不會傷害我的。”

    方輕塵輕輕地笑,是啊,皇上,若鴻,我永遠不會傷害你,如果你不傷害我的話。

    這一路進來,多少人伏在廊角,柱下,石後,樹梢,那殿宇深處,又會暗伏多少勇士呢?若鴻,你忘了,禁軍也罷,御林軍也罷,都是我為了保護你而訓練的,他們的蹤跡如何瞞得過我。

    這般大的陣仗,真是太過看得起我了。

    邁步入朝堂,何許輝煌,何許肅穆,多少人站于兩旁,他都已不在意,他的眼楮,只凝望正前方,那有個帶點心虛,帶點期盼,卻又強抑激動的少年。

    “輕塵,你永遠不會離開我是嗎?”

    “輕塵,我永不負你。”

    “輕塵,只要你在我身邊,這世上的一切,我都可以不在乎。”

    “輕塵,輕塵……”

    “輕塵……”

    曾經的呼喚,曾經的笑語,都已經遠去了,當初那個無邪的孩子已經長大,當初那只有他的懷抱可以依靠的孩子,已成為一個真正的君王了。

    方輕塵在殿中站定,微笑著彎腰行禮︰“見過皇上。”

    四周有低低的議論聲,有無數不滿的目光看來,他只做不知。他的劍已被取下,不過,他見君不跪的特權,並未明發詔旨廢除啊。

    楚若鴻顯然也無意計較此事,笑道︰“輕塵不必多禮。”他幾乎是有些貪婪得望著方輕塵,這麼久不見,輕塵憔悴了,邊關的日子當然不好過,果然叫他回來是對的。

    “輕塵,這一次回京,就別再走了,你不在京中,朕日夜思念,時時不安,邊關的事,就交給其他將領吧。”

    方輕塵眼神微微一閃︰“皇上,邊城戰事一觸即發,臣實不宜遠離太久。還請皇上容臣回轉軍中。”

    楚若鴻微微一皺眉,還不及說話,一旁太師方直已冷冷道︰“難道我大楚國,除了方候爺,就沒有可以抗敵的將領嗎?”

    楚若鴻心中微感不安,卻又從來不曾駁過方輕塵的話,此時更不知道如何拒絕方輕塵才好,雖覺旁人說話不客氣,但至少可以利用來留住方輕塵,所以他沒有象過去那樣,凡有人對方輕塵無禮,就立刻翻臉喝斥,只是沉默不語。

    方輕塵淡淡一笑︰“太師言重,不過,秦國有名帥良將不可小視,我若能在軍中,總會有些幫助的。”

    “方候視我們楚國其他將領都是酒囊飯袋嗎?”

    “方候可是覺得,沒有了你,大楚國就必敗無疑嗎?”

    在場朝臣,你一言,我一語說了起來。

    方輕塵只是微笑著,听大家大發議論,微笑著,凝視那高高在上少年。若是當初,他豈能容人如此羞辱自己,而現在,他已經學會,就這樣超然于一切,听著臣子們你爭我斗了。

    楚若鴻終究听不下去,一咬牙,站起來,言詞懇切︰“輕塵,朕想你,留下吧。”

    方輕塵終于動容,深深望他一眼︰“皇上要微臣留下來,繼續執掌禁軍嗎?”

    楚若鴻一怔,竟答不出話來。他沒想過要架空方輕塵,沒想過要把他投閑置散,一心一意要厚待他,但是,奪了他的兵權之後,再讓他掌握京城的軍隊,控制天子的安危,這合適嗎?

    但他又有什麼理由,分走本來就屬于方輕塵的權利呢。

    “自聖上登基,禁軍一直由方候執掌,如今方候回京,本該重掌禁軍,不過,有一件事,希望方候可以解釋一下。”大理寺卿慢吞吞地從袖子里里拿出一張紙“我們的探子從秦地帶回來一樣東西,這里是拓印本。”

    方輕塵信手接過,淡淡掃了一眼,果然是他的字跡,而內容也很簡單,直接.無非是與秦國的皇帝商討出賣楚國的相關事宜罷了,真是拙劣可笑到極點的把戲。這滿朝文武是真的看不出來,還是看出了,也只當作不知,欺皇帝年少識淺,所以群起而攻。

    只是,皇上,你也真的看不出來嗎?

    罷罷罷,你即無心我便休!

    方輕塵在心中冷冷地笑,抬起頭,眼神依舊溫和︰“皇上,也以為此信是真?”

    那樣溫和的眼神,卻讓楚若鴻如坐針氈。當然不,輕塵,我信得過你,這明明是他們陷害你。

    多想脫口而出,在所有臣子面前,維護他最重要的人,但最終,卻咬著牙忍了下去。

    他需要一個理由,一個可以讓方輕塵放棄兵權的理由。輕塵一向對我好,只要事後,我好好跟他倒歉,他一定不會怪我的。

    喃喃地在心間反復地念著,他終于可以勉強笑出聲來︰“輕塵,朕自然是不信的,不過,即然出了這種事,難免百官都有疑慮,你且避幾天嫌,讓他們徹查好了,待事情查清楚了,看還有哪個敢指責你。”

    方輕塵微微一笑,凝眸深深望著他,良久不語。

    這樣長久的注視,讓楚若鴻莫名得一陣心驚膽戰,依然是那樣溫暖的目光,沒有一絲責備,沒有一絲憤怒,為什麼他就是不敢正視方輕塵的眼楮。

    旁邊的楚良終于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沉聲道︰“方候。”

    方輕塵微微一震,露出一個如夢方醒的表情,他的聲音低若囈語︰“這一場大夢也該醒了。”

    沒有人听清他說什麼,楚若鴻有點擔憂地低喚一聲︰“輕塵。”

    方輕塵依然只是溫柔地對他一手護佑,而今已長大成人的君王,笑一笑,然後跪了下來。

    楚若鴻一驚,直接從御座上站起。

    方輕塵卻沒有抬頭看他,而是恭恭敬敬依足君臣之道,低下頭,對他行叩首之禮。四周百官一陣低低的議論聲傳來,方輕塵卻連眼角也不往旁邊瞄一下。

    楚若鴻莫名得一陣驚恐︰“輕塵……”

    “微臣以後不能再為陛下效力,還請聖上多多保重。”

    楚若鴻連心都寒了起來︰“輕塵,你別這麼說,只是暫時時安安百官之心,你依然是朕最信任的鎮國候啊,你……”

    方輕塵微笑著舉目仰視那高高在上的君王,慢慢抬起雙手︰“皇上,你讓人解了我的佩劍,卻忘了,臣這一雙手,穿金裂石亦是等閑,有沒有劍,都不重要。”

    楚若鴻全身一震,露出驚懼之色,情不自禁後退一步。

    眾臣也是無不面露驚怖之色,不覺往後退去。

    楚良大喝道︰“來人。”

    楚若鴻臉色大變,驚道︰“不要……”

    可是,話已說得遲了,廊下,柱後,忽得躍出十余武士,殿外,更有軍士潮水般涌來。

    楚若鴻面若死灰,完了,這樣一來,方輕塵如何還肯原諒他。

    方輕塵卻是連頭也沒有回一下,滿殿的森寒血刃,他視同不見,依舊微笑望著楚若鴻︰“那通敵之事,本非言語所能辯,皇上……”

    他凝視著那個他一心保護,一意教導,一手扶助起來的少年皇帝,眼神溫柔到了極處︰“皇上,請觀臣心。”

    他抬手,插下,血濺。

    滿殿喧然,文武百官,無不驚絕變色,就連一干勇武軍士,也是個個臉色蒼白,人人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而少年皇帝淒慘尖厲到極點的慘叫,已經響了起來︰“不要,輕塵……”

    然而,他的聲音絕不可能比方輕塵的動作更快,方輕塵的十指,穿金裂石,就那樣,生生撕開了他自己的胸膛。

    他的臉上沒有痛楚之色,依然是一派溫暖,那樣水一般溫柔,火一般摯熱的眼神就這樣定定得看著,已經面無人色的皇帝。

    他伸手,仿佛沒有痛覺一般,把自己胸膛的血肉,往兩旁生生扯開。

第六章 請觀臣心

   滿殿喧然,文武百官,無不驚絕變色,就連一干勇武軍士,也是個個臉色蒼白,人人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而少年皇帝淒慘尖厲到極點的慘叫,已經響了起來︰“不要,輕塵……”

    然而,他的聲音絕不可能比方輕塵的動作更快,方輕塵的十指,穿金裂石,就那樣,生生撕開了他自己的胸膛。

    他的臉上沒有痛楚之色,依然是一派溫暖,那樣水一般溫柔,火一般摯熱的眼神就這樣定定得看著,已經面無人色的皇帝。

    他伸手,仿佛沒有痛覺一般,把自己胸膛的血肉,往兩旁生生扯開。

    血濺如泉,四周已經有人腳軟坐跌下去,也有人承受不了這樣慘厲的一幕而暈倒了。

    楚若鴻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撲向方輕塵,整張御案被他掀開,他完全失去理智地撲下來,從高高的御階一直翻滾而下,卻已經顧不得身上受了多少傷,一時掙扎著無法從地上起來,慘叫著爬向方輕塵。

    “輕塵,求你,別……”

    方輕塵只是凝視他,微笑著搖了搖頭,那樣溫和的表情,那樣不可動搖的堅持。

    少年皇帝驚惶地睜大眼,眼睜睜看著方輕塵就在他的面前,把手伸向那被扯開的胸膛里,伸向那鮮紅,跳動著的心髒。

    他嘶喊,卻听不到自己的聲音,他掙扎,卻無法站起來撲向他,他拼命爬過去,拼命向他伸出手。

    然而方輕塵已經合上了他的眼,跪著的身子晃了晃,無助得倒下去,他伸到胸膛里的手已經伸了出來,掌心的鮮紅,讓殿上所有的臣子都不敢正視。

    在那一刻,他已死了。他摘下了他自己的心,卻在失去心髒之後,猶能把手伸出來,遞向他的君王,在他的人死去之後,他的身體仿佛還記著主人最後那一刻的意志,完成了這個動作。

    楚若鴻剛剛抬起手,想要拉扯方輕塵的衣角,想要跪下來哀求他,然後,他的指尖,接觸到的,卻是一顆本來應在那人溫暖身體里跳動的心。

    然後,他尖聲慘叫,手腳並用得往旁邊爬,臉色悲慘驚怖到極點,他拼命得往旁邊跑,拼命得想要離那完完全全獻給他的一顆心遠一些。

    楚良勉力鎮定了一下情緒。誰能想得到,方輕塵的性子,竟然如此決烈呢?不過,這樣也好,省了他們多少麻煩。

    他定了定神,這才下令︰“方輕塵御前大不敬,罪在不赦,給我把尸體拖出去。”

    “誰也不許踫他。”尖利的聲音,無比的恨意,震得其他軍士紛紛後退。

    本來拼命往旁邊爬的楚若鴻,終于搖搖晃晃站了起來,雙眼赤紅地撲過來,一手奪過一個禁衛手里的劍,信手一揮,這禁衛慘叫一聲,便死在當場。

    其他禁衛急往後退。

    楚若鴻踉蹌得走向倒地而死的方輕塵。雙眼怔怔得望著方輕塵再也不會對他微笑的臉,輕塵死了。

    他一步步走向那再也不會站起來擁抱他的人,那個在陽光下對他微笑的人死去了,永遠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他死死盯著那再也不會呵護他的雙手,他死了,輕塵,那樣一雙曾無數次保護他的手,摘出自己的心髒送到他面前。在最後的一刻,依然對他微笑,依然那樣溫柔地看著他,依然沒有怨恨,只余包容。

    輕塵,這世界上,從此再沒有了方輕塵。

    他瘋了般地大聲慘叫起來,雙手的劍拼命往四周亂揮︰“不許踫他,全是你們不好,你們害死了他,誰也不許踫他。”

    人們都被皇帝發瘋的眼楮給嚇壞了,甚至沒有注意到殿外響起了打斗之聲。

    “你們殺了方候?”一身是血的趙永烈闖進殿來。

    幾番爭執之後,紀飛終于幫助趙永烈潛進了皇宮,伺伏在殿外,看到一群武士沖入殿中,趙永烈心中怒火如焚,不管不顧,就直往里沖,好在大部份禁軍已聚集到殿內去了,攔阻他的力量不大,讓他直沖進殿內去。一眼看到方輕塵的死狀,只覺滿心恨火,直把整個人都焚作烈焰“你們殺了方候?你們還剖他的心?”

    “輕塵,別鬧了,起來,輕塵……”楚若鴻小心地跪在方輕塵身上,小心地扯他的衣襟,聲音哀哀如無助幼兒“輕塵,你是在和我開玩笑,是不是?你別生我的氣啊,小時候,不管我怎麼胡鬧闖禍,你都不怪我的,輕塵,你別生我的氣……我錯了……我向你認錯,你別生氣了,你別賭氣啊,我不要你以死明志,我不要你剖心全節,輕塵,你原諒我……”

    他的聲音由輕微漸轉尖厲,由哀懇,漸轉瘋狂。

    趙永烈終于明白了過來,怔怔得望著方輕塵的尸體,忽然全身顫抖了起來。

    “永烈,不要誤會,我不是個好人啊?我其實自私自利到極點,整天盼著別人對我好,盼著別人把我當做最重要的人。只要有人肯全心全意對我好,我願意把我的一切都交給他,為他死了都甘願,可是,要是有人負我傷我,我必百倍千倍回報之,讓他一生一世,痛苦莫名,生不如死。永烈,我不是一個好人。”

    方候,我明白了。

    他忽得仰天長笑︰“方候,你一世英雄,竟被你一心一意,願意舍棄一切來保護的皇帝所害死?”

    楚若鴻顫抖如風中落葉︰“我沒有害輕塵,我不會害輕塵的,你胡說,你冤枉我……”

    “你沒有害他?是誰怕他掌握軍權,不顧前線吃緊,調他回京,是誰怕他權勢太大,所以陷他叛國之罪,是誰怕他武功太高,秘伏武士,想要他的性命……”

    “不是,不是,不是這樣的……”

    楚若鴻尖聲大叫。

    趙永烈冷笑連連︰“他有今日,全是你造成的,不是你封他最高的爵位,不會讓他成為所有人怨恨的對象,他明知如此,還是受封,為的是想得到一個可以助你理政的身份。他明知會被人非議,還是接受全國的軍權,為的是想要保障你的帝位永固,他掌政多年,卻沒有培植過一個親信黨羽,以致于他一離京,就滿朝臣子一起攻擊他,他何嘗不知如此,卻還是故意離開京城,故意完全交出政權,讓你可以不受任何掣肘地掌控一切。他明知你召他回京不懷好意,卻還是不肯動搖你的威信,孤身回京。你可知,他得知京城信息之後,在軍營忙了幾天幾夜,不眠不休,會見所有的將領,要求他們發誓不管京城發生了什麼事,都要忠于皇上。和諸將一起籌劃抗敵之事,以確保他離開軍營後,不會讓秦人佔去便宜。他寫信給每一個他提拔的將領,不是為了保住他自己,而是在信里求他們,不管他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許為他報仇,都要守護國家,守護你這個狗皇帝。造反,叛國,可笑,他手握幾十萬大軍,心意一動,就可奪走你的天下,他要真有謀反之心,哪里容得你這樣欺凌他……”

    他聲嘶力歇,指著楚若鴻大罵。

    楚若鴻開始還大叫著搖頭,拼命捂住耳朵不肯听,但最後,卻還是垂下了手,面色蒼白慘厲得象一個鬼,目光淒迷如同一個游魂,听著趙永烈一句句說下去。

    終于他點點頭︰“是我不好,是我害了輕塵。”

    然後,他放聲大笑︰“是我,害了輕塵……”

    那樣聲嘶力歇的笑,那樣聲嘶力歇的大喊︰“我害死了輕塵,我害死了輕塵。”

    鮮血從他嘴里涌出來,再也止不住,他一口又一口地吐血,卻還不忘揮著劍逼開尖叫著想過來扶他的臣子,他撲倒在方輕塵身邊,用不握劍的手抱著他。

    “輕塵,我錯了,輕塵,別生我的氣,我們重頭開始,好不好,輕塵,我錯了,我再不疑你忌你,我一定全心全意信任你,輕塵,我再也不要你以死明志了,我不要你剖心以示清白,輕塵,我們重頭開始吧。”

    他尖聲地叫著,他嘴里嘔出的血,流在方輕塵鮮血淋灕的胸膛上。他放開劍,去拾方輕塵的心,小心地放進方輕塵的胸膛里,他抱著方輕塵,如同多年前那個無助的孩子一般,喃喃地喊︰“輕塵,我們重頭開始吧。”

    他的雙手已滿是鮮血,他的嘴邊,已滿是鮮血,他的眼角,已滿是鮮血,而他,只是一忽兒微微笑著,一忽兒哀哀哭著︰“輕塵,我們重頭開始吧。”

    趙永烈靜靜看著這一幕,微微一笑,方候,這就是你的願望吧,末將也算幫了你一點忙吧。

    “永烈,我不是好人,真的。”

    “是啊,原來,你真的不是好人,不過,有什麼關系呢?笑著手把手教我這個粗人識字的是你,笑著沖進重圍,身中數箭,救我這個莽夫出困的是你,高興時和我們共飲美酒的是你,悲傷時,在我身邊醉酒胡言的是你,方候,你不是好人,又有什麼關系。”

    楚良已伸手指定了趙永烈︰“來人,把他拿下。”

    趙永烈朗聲大笑︰“方候,慢走一步,等等我老趙。”抬手,鋼刀刎向頸間。

    “如果我選擇你們的義氣,我就不會遭到背判,不會被拋棄,不會被傷害,對嗎?可是,我選的是皇帝,所以注定了要被舍棄的。”

    方候,如果,你選擇的是我們這些可以同生共死的兄弟,該多好,為什麼,你選擇交付一切,選擇全心全意守護的人,是皇帝,為什麼。

    頸上一痛,趙永烈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倒了下去。

    對于這一切,楚若鴻完全沒有注意,就算看到了,也不會理解,就算見到了,腦子也不會接受這些事。

    他只知道,要抱著這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再也不要放開,他只知道要,一聲一聲喚他的名字,期求著,他會回來。

    “輕塵,輕塵,我們重新開始,輕塵,我錯了。“

    許多許多年前,一個幼童,在柳葉池畔,見到了一個少年英武的將軍。那時的陽光那麼燦爛,那大哥哥唇邊的笑容比陽光更燦爛。

    “輕塵,你永遠不會離開我,是嗎?“

    “是,殿下。”

    “輕塵,別走,我怕。”

    “若鴻,我會一直保護你的,有我在,你不用害怕任何事?”

    “輕塵,對不起,我又闖禍,害你被皇兄罵。你別生我的氣啊。”

    “我的小殿下,輕塵永遠不會生你的氣。”

    “輕塵,你做一百年將軍,我做一百年皇帝,我們一直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好啊。”

    楚若鴻輕輕笑起來,多好啊,那些美好的歲月。為什麼,他竟忘懷了呢,為什麼他竟會不相信他的輕塵。

    “輕塵,我錯了,你別生我的氣,好嗎?”

    輕塵說過,永遠不會生我的氣,所以,輕塵,你一定會站起來對我微笑的。

    “輕塵,我答應你,從今以後,我全心全意相信你,輕塵,我們重頭開始吧。”

    他喃喃著,說了一遍又一遍,身邊的人來了又去了,多少人在他耳邊呼喚,他听不見。不要吵啊,輕塵會听不到我在叫他。

    多少人想拉扯他,他抓起劍就亂揮,有人慘叫,有人鮮血飛濺,那有什麼關系,他們都是壞人。輕塵,我以後再也不理他們了,你別生氣了,回來吧。你們真是的,為什麼總不放過我,你們不讓我叫輕塵,輕塵會真的生我的氣,再不回來的。

    輕塵,回來吧,我錯了,讓我們重新開始吧。

第七章 史冊輪回

    “這不可能?”把密信揉作一團,擲到一旁。秦國主帥,三皇子秦旭飛憤聲大吼。

    副將柳恆無聲地把密信撿起來,展開一看,臉上露出驚愕之色︰“這怎麼可能?”

    秦旭飛咬牙一掌重重擊在案上︰“方輕塵就這麼死了,那個殺我大秦無數勇士,我方幾十萬大軍多年征戰,都對付不了的人,就這樣死了。”他握掌成拳,一時只覺說不出的憤慨郁悶。

    柳恆回思那白衣白馬,立于萬軍陣中的超卓身影,明明是敵人,明明應該為他的死去而高興,可是一想到,世間再沒有此等人物,竟也不覺心中一陣黯然。

    “我只不過是想害他一害,想要讓他暫時失去兵權,想要讓他看看效忠一個無知稚子會有什麼下場,想要有一天,我的軍隊包圍著楚京,讓他在城頭,看我軍的雄姿,可他,他,他竟就這麼死了?”秦旭飛眼中恨色深深,左拳重重擊在右掌心“他竟不是死在我手上,竟只為向那昏君表明心跡而死。”

    他咬牙切齒,只覺心中無限怨憤,明明是他的計策,取得了空前的成功,為什麼,在感覺上,只有沮喪失望,而沒有絲毫快樂呢?

    柳恆望著他復雜的神色,忽道︰“殿下,此時此刻,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吧,現在就開始為方輕塵嘆息,是不是太早了。”

    秦旭飛臉上的憤然為之一僵,似嘆似傷地道︰“要除楚若鴻,必殺方輕塵,要誅方輕塵,唯有楚若鴻。楚若鴻甚至不需要用任何手段,只他的不信任本身,就殺死了方輕塵,那麼絕世的人物,就這樣死了。”

    “要除楚若鴻,必殺方輕塵,能殺楚若鴻,唯有方輕塵。“柳恆淡淡道“方輕塵死的那一刻,也注定了楚若鴻的下場。”

    秦旭飛點點頭,朗聲下令︰“擊鼓,聚將。”

    他長身立起,大步向外走去,鮮紅的披風猛得飛揚起來。

    柳恆注視他迅速出帳的身影,微微一笑︰“殿下,或許,現在楚若鴻已經死了,已經被方輕塵殺列了,只是世人,並不知道。”

    ******************************************************************************

    大軍呼嘯著沖入城門,沖進皇宮,到處是鮮血,到處是烈焰,到處是尸體,到處是紛亂奔走的人。

    只有楚若鴻,完全不把身外的所有變亂放在心上,那些分分合合,離散成敗,和他根本沒有關系,他只是專心地對方輕塵說話。

    “輕塵,你站起來好不好?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了,為什麼,這次你生氣生這麼久,你再不消氣,就該我生氣了。”

    他專注地呼喚方輕塵,不知道自己已被重重包圍,不知道,所有人都掩著鼻子,用憎惡的眼神望著他。

    雖然在攻入京城之前,已經清楚了楚帝的狀況,秦國的三王子秦旭飛仍然覺得,眼前的情景,太過詭異了。

    一個全身上下滿是污晦臭氣的人,頂著亂糟糟看不清面容的頭發和胡須,穿著早已看不出原來色澤的衣服,緊緊抱著一具早已經支離破碎的尸骸,身邊零零散散地盡是脫落的臂骨、腿骨,和一把滿是髒污的長劍,看得人觸目驚心。而他卻恍如未覺,只是喃喃得不停地說話,雙手總是在虛空中合攏,不斷努力地想把什麼放回到枯骨的胸腔里。

    身邊的副將柳恆嘆息著搖搖頭︰“當年他就在殿上發瘋了。任何人靠近他,都會被他殺死,倒也幸好他瘋了,所以楚良要留他做幌子,才沒殺他。只讓人把他安置在別宮。他現在連正常吃飯都不會了,餓了,抓到什麼就吃什麼?泥土樹葉,甚至溲了的飯食都一樣。他只知道抱著方輕塵的遺骨,以及一把寶劍,任何人靠近就舞劍亂揮。再加上,楚國宗室中,沒有任何人對他有感情,臣下們對他也無忠誠之心,所以根本沒有人照管他,到後來,就連便溺都是拉在身上,有時他餓得急了,沒有人送吃的,就吃自己的糞便……”

    “夠了,不用再說了。”秦旭飛沉著臉,搖搖頭,輕輕嘆息“罷了,他也算是當過皇帝的人了,又是瘋子,留著于我們無礙,反能證明我們的寬容。

    “是……”柳恆遲疑一下“三王子曾深贊方輕塵之才,此刻,不為他入葬嗎?”

    秦旭飛沉默了一會兒,臉上神色陰晴不定,良久方淡淡道︰“此人用兵雖是天下無雙,但行事過于偏激任性,實非人臣之道。當年我設下計謀時,明明知道楚人會看破這個計謀,但我賭得就是楚人自己的私心,會讓他們利用我的計謀,我只以為楚王會召方輕塵回京,卻實在沒想到,方輕塵竟然是這麼一個瘋狂的人。如果他肯按下心來,慢慢與眾臣周旋,以他在楚王心中的地位,不是沒有翻身的機會的。他卻任性妄為,只為了一己私怨,而把國家葬送,這種人,就讓這個不成器的楚王抱著他發瘋吧,我們不必厚葬他。”

    秦旭飛輕輕嘆息,又搖了搖頭,遙想當年戰場上所見,方輕塵的絕世風采,再看眼前的白骨,一時心中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來。

    柳恆卻是微笑︰“方輕塵的性子真是出乎意料地古怪瘋狂,誰能料到,面對皇帝的懷疑,他洗清自己的方法會這麼決絕,不過,也幸虧他這麼胡鬧,當場就把小皇帝給嚇瘋了。楚良頂著攝政王的名頭出來管理國政,太臣們個個喜出望外地爭權奪。各地軍隊將領,人人灰心,有人憤而投奔我們秦國,只要我們為他們方候報仇,有人再也無心為國出力,棄官而走,也有人因為方輕塵死前的囑托,不能拋棄楚國不顧,卻也不肯為了保護這樣的君王和朝廷而和我們拼命。這才讓我們大軍可以在短短幾年內,就拿下大楚國都。”

    秦旭飛微笑搖頭︰“你也不要太得意。楚國並沒有完全在我們手中,國內各處,還有一些繁華之地,難攻之城,在楚軍那些有實力的將領掌握中,只是方輕塵一死,他們誰也不服誰,各自踞地而戰,不能聯手對抗我們,才讓我們佔了上風。我們要統一楚國全境,路還遠著呢,再說……”

    想起國內一些紛繁政務,幾個兄弟之間的糾葛,秦旭飛的語氣也頓了一頓,輕輕嘆息一聲︰“我們,也並不是諸事順心啊。”

    柳恆點點頭︰“殿下說的是。”

    秦旭飛搖搖頭,不再說什麼,轉身便走,走出幾步,不覺又回頭,深深看了那被一身髒臭的帝王緊抱不放的白骨一眼,不知不覺,又是重重嘆息一聲。

    柳恆感覺出他心中所思,也不由道︰“或許是因為他的名字叫方輕塵吧,叫這個名字的人,注定要和皇家有糾葛,注定要英年早逝,注定給一個國家或一位君王帶來永遠的災難。”

    秦旭飛點點頭,輕輕道︰“是啊,數百年來,從來如此,也不知是天意,還是宿命。”

    對于常常讀史的人來說,方輕塵這個名字,絕不陌生,這三個字,第一次出現,是在七百年前的慶國,慶國女主納方氏子為夫,女王幼年成親,方輕塵為相王,方家權傾天下,倍受榮寵,女王年歲漸長,夫妻恩愛逾恆,卻在恩情最濃時,相王方輕塵久病不愈而死。女王哀痛至極,幾至不起。後雖勉強支應朝局,終究心喪如死,只知大封方氏族人,多年後,方氏亂政,女王念輕塵之情,不肯懲處,以至引發後來使慶國國力衰敗的方氏之亂。

    慶國經三十年混戰,終于平定方氏之亂,從此留下,後宮男子不得干政,以及不可納方姓之人入宮的祖訓。

    二百年後,慶國第十七代女王行獵之時遇刺,為少年方輕塵所救,情深愛濃,不顧祖訓,納入宮中。為他連斬十余進諫老臣,為他冷淡後宮男兒,為他與太後反目。恩深愛重,極盡情懷,不過總算還記得斷不許方輕塵涉入朝局政務,只在後宮情懷纏綿。這樣的傾心愛戀,也僅僅三年,方輕塵終因某些後宮紛爭之事,觸怒女王,與女王一次爭執之後,**而亡。女王為他殺盡後宮妃子,朝中老臣,逼反十八路諸候,使這個以女子為尊的強國,終究消亡于史冊之中。

    三百年前,燕國太祖皇帝,起于草莽之間,轉戰四方,建下驚世基業,當他還是平民,卻憤然為天下蒼生拔劍而起時,陪伴他的,只有與他自幼一同長大的朋友方輕塵。二人並肩攜手,在亂世中,譜下無以倫比的傳奇。後來,燕王威儀日重,屬下無不拜服,只有方輕塵,從來與他朋友相稱,直呼名諱,從來攜劍相會,全不避諱。直至一次史書中語焉不詳的爭吵,然後,在燕王的登基大典上,方輕塵第一次被要求,解劍,行跪拜禮。也是在那一次的大典上,忽有刺客躥出,行刺燕王。方輕塵在第一時間,沖到燕王身邊,卻因為手中無劍,不得不用身體擋住了刺向燕王的一劍。方輕塵死後,燕王不飲不食足足十日,十日後,振劍而起,征伐諸國,燕國的鐵蹄,幾乎踏遍天下每一寸土地,燕國的軍隊,征服了世上所有的強者。燕王幾乎是以一種透支生命的方式去征戰的。

    方輕塵死後,他封方輕塵為一字並肩王,為他建下永遠不會有主人的王府,奢侈富貴,猶勝皇宮.封方輕塵為宰相,協理陰陽,主持政務,從此燕國相位永遠空置,再沒有任何人可以拜相,封方輕塵為三軍總帥,從此燕**隊,再沒有人有資格任大元帥一職。他甚至給自己的孩子取名叫做輕塵。然後,在他眼看要把整個天下握在手中之際,他終于用盡了他所有的心力,一病不起,這位戰無不勝的帝王,死前說的最後兩個字是“輕塵。”當時,他還只有二十六歲。

    在他死後,強大的燕國因為失去了強有力的主人,而分崩離析,天下再一次陷入了混戰殺伐之中。

    直至如今,諸國紛爭依然不休。至今仍有人嘆息,若是當年方輕塵不死,有他輔佐燕王,必能開萬世之太平,不至會有現在的三百年紛爭殺伐,

    當然也同樣有人說,若方輕塵不死,終有一日,也一定會被燕王所殺,方輕塵最大的幸運,就是他死得早,所以,成了燕王心頭永遠的痛楚。

    史書上,所有叫方輕塵的人,下場都淒涼悲苦,所有與方輕塵扯上關系的君王,也注定了黯淡的收場。

    楚若鴻也注定是第四個被寫進史書,因方輕塵而毀滅的君主.

    此刻眼望那森森白骨,秦旭飛深深嘆息,仰望雲天,

    楚若鴻猶自不知旁人的煩惱和感嘆,只是痴痴得望著白骨,一遍遍永不停息地說︰“輕塵,輕塵,你起來啊,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第八章 小樓

    “輕塵,輕塵,你起來啊,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顯示屏定格在楚若鴻已被髒污的胡須和亂發遮得完全看不清的臉上,只有那一雙幽幽的眸子,仿佛散發著森森的藍光,看得人心頭一片冰寒。

    張敏欣搖搖頭︰“輕塵,你做事真的越來越狠了,我真同情那些被愛上你的皇帝們。”

    吳宇在旁邊輕輕笑︰“得了,自從他回來之後,每一次我們用鏡頭追蹤那個小皇帝,他肯定不會在旁邊看的,你打算對著空氣責備他心狠嗎?”

    “大概是心虛,不敢看他自己造的孽吧。”張敏欣冷笑。

    “已經結束了的試驗,就沒有必要再去追蹤實驗對象了。”方輕塵穿著寬松的白色休閑服,意態悠閑地倚在門前,一邊喝可樂,一邊懶洋洋地答。

    “總算舍得出來了,你過來,好好看看被你害的人現在慘成什麼樣了。”張敏欣一只腳踩在椅子上,沒有一絲儀態地雙手叉腰,擺出打抱不平的姿式來。

    “你同情他?怎麼不同情我,一次次全身心投入,去愛,去守護,卻一次次被傷害,被拋棄,被猜忌時的痛苦。”方輕塵冷笑道“已經流轉了四個時空,我還是不能完成這次的試驗論文,這門課要當了,誰來同情我?”

    “那是你命不好,誰叫你要選什麼論帝王的完美愛情,活該倒霉。”張敏欣冷冷說。

    方輕塵眼中射出毒箭︰“對對對,你聰明,你能干,選一個論母愛之偉大,這麼俗爛這麼老套,這麼容易的題目,隨便怎麼找模擬對象都沒問題,不但享盡被母親關愛的溫暖,甚至還故意不完成論文,故意在最後失敗,多次重新模擬,重新享受這種世界上最無私的愛。”

    “本來我就比你聰明,怎麼,不服氣?”張敏欣一昂頭,冷笑“這年頭,我們女人都知道不要去期待愛情了,偏你們這些男人還相信這種神話。”

    吳宇在旁邊笑著打圓場︰“行了,敏欣,你也不算最聰明,你看,趙晨才算厲害呢。”說著她略略按幾個鈕,屏幕上,現出一片富麗堂皇的輝煌殿閣,無數的美人,俊男圍著一個男人,或輕歌,或舞劍,或勸酒,或揉肩,四周有無數朝服赫赫者,跪伏拜倒“他的題目是,論奸臣的享樂人生觀,再看這個……”她笑咪咪地又按幾下,屏幕改為無數美男擁著一個身著明黃衣飾的女子。

    張敏欣猛得跳回到屏幕前,伸手就要擦口水了︰“天啊,這麼多帥哥,哇,這個最英俊,這個最性感,這個最猛了,天啊,這個的儒雅氣質真是沒話說了,還有這個,真是英風四射啊,還有這個楚楚可憐,標準的小受……”

    吳宇笑吟吟說︰“她選的題目是,論廣納後宮對女王身理和心理的影響。”

    張敏欣頓足哀嘆︰“當初我怎麼沒想到選這個題目。”

    方輕塵朝天翻白眼,唉,這個世界怎麼了,女人們從什麼時候起變得這麼恐怖。雖然古代生活,沒有電腦,沒有電燈,沒有飛機,沒有網絡,但至少女人還是很可愛的。唉。

    吳宇看他氣悶的表情,又笑道︰“輕塵,你也不是最倒霉的,你看看他。”她再次按動屏幕。

    方輕塵臉色微變,咦了一聲,而張敏欣則干脆尖叫一聲︰“哇,**小受SM現場直播。”

    屏幕中,一個不著寸縷的完美身體,被繩索捆得動彈不得,四肢大張地綁著,身上被扎滿了森森的銀針,雙手十指指甲全被掀開,還有人正拿什麼扎進去,四周站滿了人,不少人脫了褲子,露出下體,面露淫邪之色。

    男子無比俊美的臉上,帶著深深的痛楚之色,微閉著眼,滿頭冷汗,只是他的**,和下體私處卻被馬賽克所遮住,看不到是不是還有什麼多余的裝飾品。

    “阿漢選的是論愛情中的懷疑猜忌,獨佔欲和傷害。”吳宇嘆口氣“你到現在才做了四次摸擬,他已經是第七次了,每次都是他自己受不了,提前用死亡或別的方式結束模擬,致使失敗的。”

    連方輕塵都不由輕輕嘆口氣︰“這也太慘了。”

    張敏欣卻一點也不同情那正在上演SM超快感大戲的男主角,反而大覺遺憾,連連搖頭,想了一想,在鍵盤某處按了一下︰“我說,阿漢,你又不是方輕塵那個自戀狂,他模擬時用的身體和真人一模一樣,連名字也不肯改一下,你現在模擬中用的皮囊又不是你真正的身體,給我們看看也不會少塊肉?干嘛用念力在重要部位打馬賽克,影響我們的衛星觀測啊?你遮得住我們的眼,又遮不住你身邊那些人的眼,他們都看光了,就讓我們也瞧瞧好了。”

    “色女你閉嘴,當初我是倒了八輩子霉,中了你的計,信了你的話,才會選這種論題,總有一天,我要找你算帳的。”微帶痛楚的聲音從麥克風中傳出來。

    張敏欣悠然道︰“等你的論文通過再說吧,用這里的時間來算,還不知道要過幾千年,再做多少次模擬,你才能從頭忍到尾,結束模擬呢。”

    “你這惡毒的……啊……”一聲壓抑不住的慘叫,打斷了本來的辱罵。

    方輕塵終于皺了皺眉,快步走近屏幕︰“阿漢,你怎麼樣,真的這麼痛苦,連你的神經都受不了。”

    “你知道的,在我們選定了模擬對象之後,身體的一切能力都要和模擬者相符,不論是武功,文彩,才智,或毅力都一樣。雖然我有足夠的力量掙脫這樣的束縛,再把整我的人,全都切成碎片,但是因為受到模擬對象力量的限制,我不能做出犯規的事情,只能忍著,***,這種事,太沒趣,太讓人受不了了,總有一天,我真的會發瘋。雖然我的精神比普通人強一百倍,但這些傷害實在太恐怖了,在此之前,你永遠想象不到,人類居然可以用這種手段來凌辱自己的同類,人類居然可以用這種手段來傷害自己所謂的愛人。”聲音帶著極度的痛楚和憤怒,屏幕中,一個面色冷然的男子,正把某種尖銳的東西,往被綁男子用馬賽克遮住的下體扎下去。

    方輕塵苦澀地說︰“愛人?”

    一聲壓抑的悶哼之後,是冷冷的笑聲“是啊,愛人,我救過他,護過他,照料過他,為他做過無數次犧牲,然而,只要一點不如意,或一絲誤會,他就不听解釋,不問真相,把我這樣折騰。一次又一次,我總是遇上這樣的人,我實在不能理解,人性怎麼可以這樣黑暗,這樣殘忍,這樣自私,這樣的生靈,有資格活在世界上嗎?”

    方輕塵神色微變︰“等等,阿漢,你的情緒不對頭,你最好立刻結束模擬,回來休息,我認為你需要心理輔導。”

    “我也想,可是,我不能違規啊,以我目前的身體,是沒有力量自殺的,如果我用超出這個身體的力量自殺,就是犯規,要被當掉的。這幫人用古怪手段整治人經驗太足,弄得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分寸掌握太到位,不可能會用刑過度而死,我如果偽裝成受刑不過而死,也要同樣等同于玩游戲用修改器,還是會被當掉的……”

    屏幕里,臉色冷漠的男子揮揮手,十幾個壯漢淫笑著圍了過來。

    “媽的,老子受不了的……”

    連張敏欣都露出緊張的表情︰“冷靜,冷靜,記住這只是模擬,只是為了交論文而必須通過的實驗,這不是你的身體,不管受傷也好,受辱也好,這都只是一場游戲一場夢,千萬別認真,別投入,記住你的功課,記住,當掉了,要修回學分有多慘”

    “廢話,就算是游戲,這個身體的每一點痛楚,我都感受得到,所有的羞辱,悲痛,我一樣要承受,連我的精神力,都會因為受不了傷害而要崩潰,你知道,這種折磨有多可怕嗎?一次兩次我可以咬牙忍過去,天知道這樣的折磨什麼時候才是個頭,無力掙扎而承受是一回事,但明明擁有力量,還要強忍著不爆發,不施展,不報復,讓這些人渣為所欲為,你坐在小樓里頭吹冷氣,當然不知道我有多難受。”

    吳宇也在旁手忙腳亂地操作︰“別這樣,阿漢,要不,我調出小容的頻率,讓你們用意念聊聊,他現在正在被凌遲呢,可是情緒非常安定,還笑著嫌人家行刑手,刀子耍得不專業,倒霉的不止你一個。”

    “哼,你知道我受的什麼活罪嗎?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情願選擇被凌遲,而且保證笑得比小容還要燦爛……”

    方輕塵打出手式,讓吳宇和張敏欣繼續和阿漢聊天,分散他的注意力,自己快步走出來,敲開了教授的房門。

    “教授,我認為,應該人為干涉阿漢的模擬了,即使我們的神經比普通人堅強百倍,但也一樣會受傷害的,阿漢的情況不太妙,我們要再袖手旁觀,他忍不了太長時間了。”自從結束模擬回到小樓後,方輕塵第一次神色鄭重,站在了自己的導師面前。

第九章 重返人間

    把一身白西裝穿得出奇得干淨漂亮,看外表比方輕塵還要年青英俊的莊教授眼神奇異地望他一眼,點點頭︰“阿漢的情況我也看過,確實不太妙,而且也不能怪阿漢,我們對人性的黑暗,人類的殘忍了解得太少了。只是按照規則,阿漢的模擬體沒有力量掙脫,也沒有機會自殺,阿漢如果做出超過本體力量的行為,就會被系統判做違規,你知道,現在電腦全自動化處理一切問題了,很多事根本不需要我們介入操作。一旦被判違規,要重新為阿漢把分數改回來不容易,最好用外在的方式,幫阿漢解脫,或是讓那人用刑過度把阿漢弄死,或是找個機會,弄個神秘俠客把阿漢救出來。”

    “找誰?”

    “你。”

    方輕塵一愣“教授,一般來說,為了不致于給世界造成混亂,一次模擬結束之後,模擬體必須最少到一百年後,才能開始第二次模擬,而且要用轉世投胎的方式,從嬰兒一直長大,這才能融入人群中,更深得投入進模擬的內容,我的模擬剛剛結束,怎麼能……”

    莊教授望著他,眼神帶有隱約的責備︰“輕塵,你給這世界添的亂還少嗎?我仔細看了你的所有模擬紀錄,我認為,你的模擬態度非常有問題,需要受懲罰,懲罰的內容,就是重新模擬,在同樣的條件下,以同樣的身份。”

    方輕塵愕然︰“我不明白,我有什麼態度問題,我的論題是帝王的完美愛情,而每一次我認為的愛情最終都證明了它的不完美,即然是不完美的,我當然要結束它,再開始新一段的愛情。”

    莊教授嘆息,搖頭︰“輕塵,你認為愛情是什麼?完美的愛情會從天而降嗎?完美的愛情從一開始就一定完美嗎?所有的愛情都需要經過曲折,經過磨合,都要有過傷害有過痛楚,才會有甜美,才懂得珍惜.可是輕塵,你只要遇到一點挫折,一絲不如意,就即刻放棄,你這種態度,永遠都找不到完美的愛情。你到底明白什麼是愛情,你到底真的愛那些人嗎?你要記住,我們雖然做模擬,但決不是玩弄眾生,雖然對我們來說,這是一個課題,但只要身在其中,就要全心投入,不管是情感還是其他,都盡量平等地給予和接受,為什麼阿漢感到痛苦,不止是因為身體受到傷害,而是,在感情上,他確實付出了,可是,輕塵,你呢,你那可笑又可恨的完美執著,讓你一次次毀掉,本來可以成功的完美愛情。你是太自私,不肯給予愛情,還是太膽小,不敢面對考驗。”

    “教授,我……”

    “一開始,你為了帝王的愛情,而投生為方家之子,成為慶國女王的丈夫,慶國的相王,榮寵無上,女王對你言听計從。直到有人向女王苦諫,方家過份龐大的權勢已經超越了王族,你做任何事都可以不經過女王,已經架空了女王。女王苦苦思索之後,終于听從建議,第一次不和你商量,就調回一位在邊城的重臣,不經意地分薄你的權力。你听說之後,什麼都不說,只是溫柔地對女王微笑,卻又故意讓女王看出你內心的痛苦。然後,你靜悄悄開始交出權力,每一次女王找你論政,你就顧左右而言他,所有交你處理的奏折,你都派人送給女王,你天天稱病不管政務,每當女王問你哪里不舒服,你總是笑著說很好,私底下卻長吁短嘆,借酒澆愁,還故意讓太監們看在眼中,全部報給女王。你讓女王明知你是因她的猜忌而痛苦,卻連讓她向你說明心意的機會都不給她,你還裝出溫柔的態度來對她,你裝出明明心痛成灰還關心她照料她的樣子,讓她越來越內疚,越來越痛苦,讓她眼看著你一些點點憔悴,一點點虛弱,卻無能為力,你就這樣,整死了你自己,讓女王為你痛徹心肝,做出種種失德之事。”

    “我一心一意扶助她,為她分擔國事,她只要听人一句閑話,就疑我忌我,調人來牽制我,這種人,我留戀做什麼?”方輕塵理直氣壯地大聲反駁.

    “那你呢,你說你愛她護她,可是,她只做錯一件事,你就這樣報復她,你這樣的感情,又算什麼,又有什麼值得人家為你這樣傷心?”

    莊教授微微一笑,笑容卻更象一聲嘆息“之後,你遇到第二位女王,你吸取教訓,認為上一次,是因為你掌握了大權,所以惹來猜忌,所以,這次你根本不問朝務,只管和她在後宮中歡樂,她為你摒絕所有男妃,為你違反祖訓,惹來紛紛物議。因為女王三年無出,臣子們擔心王位後繼無人,開始紛紛向女王薦上俊男。女王屢次拒絕,直到幾位異姓王獻上自家的兒子。為了政治需要,女王不能拒絕,你卻大怒,故意裝成隱忍的樣子接受一切,冷眼看著其他的男妃設計陷害你,你明明可以揭穿卻什麼也不說,故意讓她誤會你,和你產生沖突,然後,又巧妙安排讓她發現真相,等她知道真相趕來找你倒歉時,你卻在她眼前**而死,你讓她看著你死在眼前,倍受刺激之後,殺盡男妃,屠盡大臣,逼反番王,弄得天下大亂。”

    “愛情連專一都做不到,那又稱得上什麼完美?”方輕塵挑挑眉,不以為然.

    “你可曾給過她機會去抗爭,你可曾給過她機會去努力,你只是任性得稍不如意,就毀滅一切。對你來說,這只是一場游戲,一場夢,對她來說,卻是一生一世,椎心之痛啊。”

    莊教授嘆息一聲“在那之後,你對女性的愛情失望了,你認為女性軟弱,易受影響。這個時候,又是張敏欣在你耳邊說了一堆BL啊,禁斷之戀啊,你就心動了,于是,你選擇了燕國皇帝。你選擇和他一起並肩開創天下,你認為,只要你們同生共死,一起歷盡艱辛,就可以心心相印,永不疑忌,可是,在他和你因為對一些政務看法產生分歧而爭吵後,你明明知道有人將會在登基大典上行刺也不說,你明明可以空手制服刺客,卻故意讓刺客把你刺死,你讓他看著你死在他面前,你讓他看著你,因為他解劍的決定而死,你讓他為你十日十夜不飲不食,你讓他為了你用催殘身體的方法去征戰四方,你讓一個蓋世英雄,為了你慢性自殺。”

    莊教授的語氣越來越嚴厲,方輕塵卻只是沉默著,一語不發。

    莊教授嘆息著搖頭︰“經過了那一次,你認為,男人太有主見也不好,所以你選擇了楚若鴻,你在他最小,最無助時來到他身邊,象天神一般,救護他一次又一次,你要他全心全意依靠你,相信你,不置疑你的任何主張,可是,你真的為他盡了力嗎?你可曾為他尋覓忠臣賢良,你任他被小人包圍,你任他無助地被群臣要求了一次又一次。你自私得不願他除你之外,倚重任何人,所以,他身邊沒有一個真正為他著想的人,就連你唯一給他找來的一個忠心的太傅,也只是個擅學術而不通權謀的正人君子。他還是個沒長大的少年,他有什麼力量一直支撐下去,只為他一時的動搖,你就用最激烈的手法去懲罰他。而且,還故意把趙永烈拖下水。”

    方輕塵終于露出不安的表情︰“我是對不起趙永烈,我只打算借他的口打擊楚若鴻,反正楚良掌了權,為了招攬軍隊一定不會殺趙永烈的,我沒料到他會自盡。”

    “我說過,我們做模擬也同樣要以真心對待別人,不能玩弄人心,不能自覺高人一等,把世人戲弄于股掌下.勁節到死的時候,還為別人考慮退步抽身之路,小容明知會被忘恩負義,恩將仇報,還是盡心盡力幫人助人,連一個為他倒過一杯茶的丫環,他也要在最後關頭,盡力搭救,你卻把和你同生共死的兄弟拖進死亡.”

    莊教授眼中怒色漸濃“你就對楚若鴻了用的手段太狠了。”他伸手按動屏幕,調出楚若鴻的特寫鏡頭“你給我看著他,看著他這幾年怎麼過來的,你真的一點也不愧疚,一點也不在乎,一點也不心虛。”

    方輕塵嘴唇動了動,轉開臉,根本沒有正視屏幕。

    莊教授看著表情漠然的方輕塵,有些無奈,有些痛心地說“我們必須站在平等的立場來看待其他人,所有的感情交流也應該是對等的。方輕塵,你一直在找完美的帝王之愛。但是,你這樣自私,任性,卑鄙,殘忍,又怎麼可能擁有完美的愛情,我認為,你根本不懂愛情。愛情也需要包容,也需要理解,你明白嗎?”

    方輕塵只是沉著臉,一語不發。

    “你做模擬的態度,太不端正,太唯我獨尊,也太不公道。你必須受到懲罰,你就這樣回到世間去,不管這個世界因為你而變得多亂,你都必須去面對,你要盡力補償被你傷害過的人。你所有的力量,智慧,都不允許超出你上次那個模擬身份的極限,不可以使用超出時代的知識和力量,不可以隨便用死亡來結束一切……”

    莊教授一句句說,方輕塵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表情越來越沉郁︰“教授,即使我做模擬的態度你不認同,但只要我沒有違規,即使你是導師,也無權對我進行懲罰。”

    “你沒有違規嗎?”莊教授微微一笑,按動了面前幾個按紐,超大的屏幕上,現出當日方輕塵剖心的那一幕。

    “就算是天下第一高手,把自己的心挖出來的那一刻,也應該立刻倒地身死了吧?你的身體怎麼可能在氣絕身亡之後,繼續把血淋淋的心遞到那個撲過來,想救你,想阻止你的可憐孩子手中?”莊教授搖搖頭“輕塵,你真以為我老糊涂了,需不需要我通知調查委員會,研究一下,你有無作弊的問題。”

    方輕塵一語不發,只是抿著唇,無聲地望著屏幕。

    佔據了整面牆的大屏幕把楚若鴻驚懼痛苦的臉無限放大。沒有開音響,畫面中的一切都是無聲的,無聲地哀嚎,無聲地喊叫,無聲地血淚流盡,無聲地瘋狂殺戮。

    那麼大的屏幕,把那少年臉上每一點痛不欲生的表情,放大到極點,把那少帝眼中每一點驚痛懊惱瘋狂悔恨,都如此清晰明確地表達出來,讓人不能不面對,不得不觀看。

    通話器忽然響了起來“教授,出事了,小容違規使用力量了。”張敏欣略帶驚慌的聲音,讓方輕塵微微一震,如夢方醒,忽然間領悟發生了什麼,漫不經心地垂下眼眸,不再抬頭看屏幕。

    莊教授也露出愕然的表情“什麼,是小容,不是阿漢。“

    “對啊,阿漢被我們勸住,暫時不會有什麼事,可是小容反而發瘋了,他不是急著要死,而是不肯死了,天啊,一個被凌遲了一半,挨了一百多刀的人,居然跳起來一個人打幾千個人,我的老天,咱們是在搞模擬實驗,不是在拍玄幻YY電影。”

    莊教授揚揚眉,看向方輕塵︰“還有,阿漢和小容的問題,你也要負責解決。”

    方輕塵跳起來喊冤“阿漢也就算了,怎麼小容的事也算到我頭上了。”

    莊教授微微一笑,伸手兩根手指︰“兩個選擇,一,立刻離開小樓,回人世間去完成你的任務,二,這一門的分數當掉,你去面對噩夢般的補考歲月好了。”

    方輕塵咬咬牙,重重哼了一聲,轉身摔門而去。

    莊教授凝望他大步如飛遠走,輕不可聞得嘆息了一聲.

    輕塵,但願你能懂得包容與寬恕,但願你能懂得真正的愛情,但願你能明白,人性有太多的黑暗,軟弱,自私,貪婪,但總會有人戰勝這些軟弱自私與貪婪,只要,你肯給別人機會,只要你肯給自己機會,輕塵,但願你……

    枯藤之下,老樹之旁,夕陽古道上,一匹瘦馬慢悠悠地獨行。

    馬上一個在寒風中穿著單衣薄衫,俊偉不凡,氣質儒雅的男子,正嘟嘟噥噥地用絕對和文雅禮貌無關的字眼咒罵著某個一點也不象老頭的老頭。

    “死老頭,混帳老頭,更年期提早降臨,欲求不滿,天生BT,虐待狂……”
原來小樓是這麼奇異的存在

還真是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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