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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 (轉貼)小樓傳說 第二部 且容天下 作者:老莊墨韓
本帖最後由 4023 於 2011-2-15 09:00 編輯
第一章 驚變
“左相容謙強橫欺主,專權擅政,斥令革職查辦,閉門思過,待有司論罪。”宣旨太監尖細的聲音回蕩在每一個人耳中。
左相府的大花園中,密密麻麻,跪滿了人。
正值當朝左相三十六歲生辰,幾乎整個朝廷的官員都來拜壽,京城最有名的四大戲班輪番登台,相府大得出奇的大園子,擺席位都擺不下。再加上其他鑼鼓舞樂,更是數不勝數。
就在這鮮花著錦,熱鬧繁華至極處時,忽然蜂擁而至的大隊兵馬將相府團團圍住,面沉似霜的總管太監當眾宣讀聖旨,把剛剛還笑語歡聲的左相府,震得落針可聞。每一個手握大權的朝廷命官,都蒼白著臉,愕然不知應變,全部怔怔跪著發呆。
“臣領旨。”從容寧定的聲音響起,容謙微笑著站起身,自總管太監手中接過聖旨,客客氣氣地道︰“王公公請坐,今日正值我生辰,若不嫌棄,且用些酒菜吧。”
王公公微微皺眉︰“我還趕著回宮復旨呢。”
“即如此,那就不耽誤公公了。”容謙竟是說到做到,再不多看王公公一眼,也不理一干跪在地上,仍在發愣的官員,徑自坐回主位,安然道︰“接著唱啊,你們還愣著做什麼?”
戲台上一堆畫了妝的帝王將相,剛剛也跪作一團,這時候,也是直愣著眼楮,望著這位剛剛被罷職的相爺大人。有誰被罷官去職,禍福莫測之際,還有心看戲。
王公公臉色都青了,怔了半天,才吶吶道︰“容謙,你大膽……”
一句喝斥,被容謙的回頭一望,又給嚇回肚子里去了。容謙少年得志,十四歲出仕,十六歲登壇拜將,十八歲入主兵部,二十歲入閣,二十二歲就已經做到一國首輔之職。二十三歲封太傅,二十四歲加封太子太保,二十五歲成為先帝托孤重臣,權傾朝野。至今手掌乾坤足足十二年,這一眼看來,也不見什麼凶橫殘厲,卻自有無形的威勢,把個權宦到嘴的話語,生生逼回去。
容謙淡淡一笑,慢條斯理道︰“王公公,皇上只令我閉門思過,沒說不許我看戲啊。今兒我生辰,叫了班子來,總得讓他們唱戲吧,請了客人來,總得讓他們有個樂子吧,要不然……”
他伸手一指一眾官員,剛才還跪著發呆的若干人等,嘩啦啦全站了起來,人人干笑著說︰“靠辭,告辭……”個個手忙腳亂就往外跑。你擠我撞,撕破衣服的,跌倒在地的,一時間,竟是數之不清。
這個時候,巴結宰相的一腔心思,全變成清干系的一片焦慮了,人人只怕晚走一步,被當做是容謙的同黨,哪里還顧得什麼朝廷顏面,命官身份。
容謙笑道︰“李大人,你不坐回兒就走嗎?王大人,這酒菜不合胃口嗎……”
他這邊招呼不絕,那廂被點到名的官員,無不面無人色,哼哼哈哈應兩聲,更加跑得飛快。轉眼間,剛才還滿是賓客熱鬧無比的園子,都就冷清下來了,只留下滿園的殘杯剩菜,一時間竟是倍覺淒涼。
不過,容謙顯然沒有這方面的感觸。這位年已三十六的燕國權臣,望之面貌不過二十余,容顏俊朗,氣度從容,身材偉岸,或者,連個性也更象一個年輕人吧。
居然對于府里府外,無數兵馬視而不見,那麼多寒森森的鋒刃仿佛不存在,他高高興興坐下來,自自在在喝了一杯酒,大聲道︰“沒了閑人更好,清淨,我說,你們倒是接著唱啊?”
眼看著一班戲子們都快嚇哭了,王公公終于鐵青著臉大喝道︰“相府自即日起封閉,非相府之人,全都給我滾出去。”
戲子們如獲大赦,個個滿身冷汗地跳下來,連行頭家伙都不敢拿了,蜂擁著往外跑去。
王公公滿意地點點頭,隨即又瞪大了眼,怎麼拼命往外擠的人,除了一干戲子,還有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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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了旨之後,還可以安安心心,讓人繼續喝酒听戲。”年僅十五歲的燕王,語氣出奇地沉穩,本來應當帶著稚氣的漂亮容顏上,只有讓人看不透的冷漠。
“是,在場所有的官員,下人,戲子,舞姬,全都嚇呆了,只有他,好象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樣。”
“所有官員,都忙著離開,他還是一派輕松?”
“是!”燕王的聲音听不出喜怒,但是服侍了他十多年的王總管卻莫名得汗濕衣衫。
燕凜冷冷地笑一笑,還是這樣,不為所動嗎?從小到大,最看不得的就是那人永遠淡定從容,天塌下來,也當做等閑事,仿佛沒有什麼他不能應付,不能處理的樣子。
他總是這樣,朝中政變,自己驚惶不定,他淡淡說一句,皇上,這麼點小事,有什麼好在乎。
邊關大敗,自己愁眉不展,他隨意說一聲,皇上,這麼點閑事,你就別操心了。
江南大旱,自己忙著減膳減衣,他漠不關心地道,皇上不必發愁。
永遠是這樣,皇上不用發愁,皇上不必過問,皇上無須煩憂,這些雜務,不必打擾皇上。
從來都是如此。
記得小時候,曾經敬他如天神,覺得他真是世上第一了不起的人,那麼地崇敬他,喜愛親近他。那人卻總是不在意地忽略他的關懷,他的心情,他的想法。
那人曾是他的老師,教他治國,教他理政,教他史書,教他做人,然後,在他漸漸長大後,卻已懶得理會他的糾纏。
每一次寂寞至極而依戀他,想要靠近他,他總是淡淡說︰“皇上,你還小,玩去吧,為臣要處理政務呢,不能陪你。”
每一次想挺起胸膛,大聲說︰“我不小了,我長大了,我可以獨力治國了。”
他卻永遠說︰“皇上,別胡鬧了,國家政務不是鬧著玩的。”
他有煩惱想對他傾訴,他卻已經不耐煩再去听。
曾經以為他是師長,是良臣,是最大的依靠,然而,卻又在一次次挫折後不得不面對現實。
那人不讓他管理國家,那人不讓他任用親信,那人不讓他按自己的意願行事,甚至連選妃立後,都只能選那人所指定的女子。
他總是那樣淡淡微笑著,仿佛天下事,無不在掌中,世上沒有任何事,可以脫離他的控制,可以不受他的操縱。
多想打破他臉上永遠的微笑,多想看他的鎮定自若變成震驚莫名。
可是沒有用,完全沒有用啊。
乘著他掌權日久,漸漸驕奢淫逸,和往日親信開始離心離德,而悄悄收攬他的心腹,乘著他倚權仗勢,獨斷獨行,而偷偷會見大臣。
小心地,一點一點,築固屬于自己的力量,偷偷地,不為人察覺得,讓京城的軍權開始集中在自己手中。
在他慶賀三十六歲生辰時,發動政變,倏然一擊。把他從三十三天,直打入十八重地獄,可是,這又如何呢?
那人依然可以微笑著說,臣遵旨。
所有的權力煙消雲散,人上人淪為階下囚,所有向他獻媚的官員們避他如瘟疫,他依然可以,從從容容,飲酒看戲。
“所有官員,都紛紛離開了,奴才又把閑人全趕走,現在整個相府,就剩下容謙一人人了?”
“一個人?相府的下人呢?奴僕呢?要給他羅織罪名,總要審審這些相府的下人才好。”燕凜微微皺眉“怎能一口氣全放出去,豈知這里頭,沒有容謙的親信暗棋?”
王總管滿臉苦澀的表情︰“相府一個下人也沒有?“
燕凜斥道︰“胡鬧,堂堂一個相府,怎麼會沒有一個下人?“
“左相大人三十六歲生辰,從半年前就開始籌備了,左相每天都嫌手下人辦事不爽利,做事不痛快,行事不周到,計劃不鋪張,天天從府里都往外攆人。前前後後,竟趕走十多個,賣出去幾十個。左相府的人本來就不多,他以往為人十分簡樸,是這幾年才開始變得奢華驕淫,以往的人手一來不夠用,二來都象他以前那麼尚簡樸,竟是不合他現在的心性了,所以趕人賣人之余,干脆全攆出去了。他又嫌出去買下人麻煩,直接跟各府說,要借各府伶俐的下人來用用。”
燕凜冷冷道︰“自然各府無不驅奉,急忙把自己家里最最伶俐最最親信的人送去服侍,外加叮囑不斷,務必要幫左相大人,把好好一個壽宴,辦得體體面面,轟動京師了。”
“是。”王總管低聲道“那些人全是各府里出來的人,幾乎人人都是其他官員的親信,真抓起來審問,只怕牽連太大,奴才只得讓他們去了,不過,全都登記造冊,還不許這些人任意出京,以後,若有什麼事要查問,自然隨追隨到。”
燕凜漠然道︰“所有的人都走了,就沒有一個留在他身邊照料他,和他共患難的?”
“倒有個負責給他端茶倒水,侍候起居的丫頭不肯走,跪著求他,讓自己留下來服侍照顧。”
燕凜挑挑眉︰“他怎麼樣?”
“他慢吞吞站起來,說一聲,哭得真吵。然後一伸手,把那丫環整個人拎起來,信手一揮,直接從高高的院牆飛跌出去,那丫環的慘叫聲,把在場的士兵們都嚇白了臉。”
燕凜微微一笑︰“他的武功高強,分寸掌握應該還好,他大概是不想連累那丫環才扔她出去,丫環一個女流之輩,哪里明白,其實那一扔看來嚇人,但丫環應該可以安全著地,毫發無傷。”
王總管打個寒戰︰“那丫環跌在地上,連肋骨都斷了兩根,人也吐血暈過去了。”
燕凜再次深深皺眉︰“他就真有這麼狠的心嗎?”
“那丫環的傷奴才讓人驗過,絕對沒有虛假,還是她的同伴姐妹,哭哭啼啼找人把她抬走的。”
“皇上,此事是否有古怪?”說話的人,只比燕凜年長兩歲,同樣的年少,眉眼間,也有著同樣的滄桑和成熟。
做為燕凜的伴讀,陪他一起長大,和他一起計議大事,最信任的伙伴,北靖王世子史靖園,深深皺起了眉頭︰“堂堂一個宰相,身負大罪,關起來的,居然只有他一個。容謙本來父母早亡,也沒有半個親戚,現在,連個下人都沒了。不管事後定他什麼罪,朝廷也只能對付他一人,任何人都株連不到,看起來,就象他很久以前,就為今天做好準備似的。”
燕凜略略遲疑︰“他若真有準備,又豈容我們握住京城兵權,又豈會有今日之變?”
史靖園苦笑一聲︰“這也正是微臣百思不解之事。”
燕凜想了想,便道︰“嚴密監視容謙的一舉一動,一飲一食,他掌政多年,他的親信,經他手提拔的人,都要在我們的控制之中,雖然京城的兵權已在我們掌握中,雖然,他手上已有不少人向朕效忠,但我們都不能有絲毫放松。國內其他各路大軍的主帥,雖大多都暗中表過態了,但相關動靜,朕一定要在第一時間知道,負責調派糧草的人,把每月劃拔的糧草改為每日押運,確保不會有任何軍隊有機會做亂。這些從相府出來的下人,雖不便全關起來拷打,但也要被全程監視起來。”
“遵旨。”史靖園應了一聲,嘴唇微動,欲言又止。
燕凜淡淡道︰“有什麼事,直說無妨。”
“皇上,容謙有蓋世之勇,驚世之武,雖派大軍將他圍住,終還是心腹之患,此人掌政多年,暗中未必沒有什麼暗棋安排,這些被放出相府的下人雖在監視控制中,也未必完全沒法子傳遞什麼消息出去,雖然大部份將領都表示了對皇上的效忠,但還是有些人顧念容謙提拔之情的。即然此刻容謙已在掌握之中,為防將來不測之亂,最好……”史靖園微微提起手掌,向下虛虛一劈。
燕凜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先把他押入天牢,巨枷重鎖,調高手看護,等大理寺議定罪名再說。”
第二章 凌遲
暫押天牢待罪?”跪在地上的容謙有些不耐煩地挑挑眉,站起來,雙手接過聖旨,面對傳旨的刑部侍朗宋承風︰“宋大人,我能不能麻煩你向皇上轉達一句話?”
宋承風滿頭冷汗,半晌不能答話。
宋承風是容謙一手提拔的官員,若無容謙,他到現在,可能還是刑部一個小小的堂官而已,是容謙偶然發現此人審案斷獄頗有才華,才將他破格提拔。
平日里宋承風說起容謙來,無比感激,無上崇敬,動則做出願為恩相大人肝腦涂地之態,卻在大變之後,第一時間上表斥責容謙之罪,向皇上表示忠誠,
這次燕凜故意讓宋承風來宣旨,就是想看容謙面對這個自己一手提拔的官員時,會有什麼心情。
奈何容謙還是這樣輕描淡寫,從容如舊。
淡淡一句話,令得宋承風頭疼無比,只得苦笑著道︰“下官雖任職刑部,但大人的案子已交由大理寺,下官實在是說不上話啊。”
容謙失笑︰“宋大人誤會了,我不是想讓宋大人為我求情,或是幫我向皇上喊冤求饒,我只是希望宋大人能告訴皇上……”
他淡淡一笑︰“我有受死的勇氣,實無坐牢的耐性,要殺要剮都無妨,只想麻煩皇上快一點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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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受死的勇氣,實無坐牢的耐性,要殺要剮都無妨,只想麻煩皇上快一點就是了。”燕凜鐵青著臉,慢慢地,一字字重復這句話。
宋承風還沒有膽大到,敢一字不改把話傳給燕凜,是燕凜派的密探把這句話報上來的。
燕凜反反復復念著這句話,少年英俊的臉上,一片冷然。
王總管伏在地上,頭一低下去,就再也不敢抬起來了。
史靖園也只覺一股莫名寒氣,令人全身戰悚。
好一會兒,燕凜才慢慢地一字一斷地說︰“即然他這麼想死,朕就成全他,不過,這個死法,卻是要朕來決定……”
他冷冷一笑,少年的眼,出奇地冷酷殘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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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遲處死?”容謙終于露出愕然之色“不會吧。”
這個天塌不驚,萬事也不放在心中的人物,終于有了驚奇失算的表情,但是,負責來傳旨的史靖園,卻並不感到高興。
這次的聖意,他並不贊成,和皇上爭執了許久,最終仍是不得不听命行事。皇上命他親自來傳旨,命他注意容謙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回去之後,完整復述。
史靖園深深感到,面對這種天地間最可怕的死亡方式,容謙的表現,只是吃驚,只是覺得不合理,甚至象一個大人,面對不听話小孩胡鬧時的無可奈何,卻依然沒有絲毫震怖,驚恐,懼怕,憤怒的表示。
容謙皺起眉,慢慢把身半直起來,帶起一身鎖鏈聲響。
任何人,戴著二百斤的大枷,手腳都被用怪異的姿式銬鎖在柱子上,站不能坐不得躺不了,只能跪下,或半蹲著,整整三天三夜,都會奄奄一息,慘不忍睹。可是他卻神完氣足,連臉色都還是和平時那麼紅潤。該接旨時,無論是跪是起,都一樣干淨利索。
這樣的人物,若不是幾千軍隊將他牢牢圍住,連珠弓箭死死對準他,又有什麼辦法,可以把他鎖進大牢呢?
這一次容謙的手被鎖在大枷上,沒辦法接旨,所以他只是有些疑惑地問︰“史世子,我是不是有什麼事做錯了,自己卻不知道,我是不是在不自知地情況下,把皇上狠狠得罪過?”
史靖園苦笑一聲,不說話,你容大相國和皇上之間,到底有什麼問題,應該問你們自己吧?
容謙臉上有了不解之色︰“我知道皇上想殺我,我也知道,我專權擅政,的確有冒犯皇上的地方,皇上要親政,皇上要掃除障礙,要我死,這一點也不出奇,也不算什麼了不得的事,只是,為什麼是凌遲?我雖有不敬皇上之處,但也不至于嚴重到要凌遲吧。世子你一向和皇上朝夕相伴,皇上的事,你知道得最清楚,你可知,皇上這樣決定,有什麼深意嗎?”
這樣的追問是意料中事,只是這語氣,仍然沒有憤怒,驚慌,不平,畏懼,他的神色語調,就象一個充滿疑問的人,很好奇地追求答案一樣。
史靖園幾乎有一種錯覺,以為自己看到學塾里的孩子,在很好學地向先生請教問題。
史靖園嘆了口氣︰“天機聖意,豈是我們臣子可以測度的。”
容謙挑挑眉,笑一笑,然後說︰“史世子,你是皇上的臣子,也是皇上的朋友,你的話,皇上應該听得進去,我還是希望,你能向皇上建議,對處死我的方式再考慮一下吧。我畢竟執政多年,又是先帝托孤之臣,皇上要將我凌遲,難免苛酷之名,也損先帝之德,再說,我近年雖有些驕橫,但掌政之時,還是有些微功于國的,就算有罪,也罪不致此。皇上這般待我,也會寒了很多臣子之心,甚至一些受過我恩義的人,也可能會對皇上有怨恨之意。為了皇上好,還是收回此命為妙。史世子,我這樣的人,就算是公開處死,或是由皇上下旨處死,都有損皇上的清名,和先皇的識人之明。最好的方法,是將我在牢中毒死或悶死,留下全尸,只說是急病而死。若是擔心我借機弄鬼脫身,不妨在一切相關儀式完成之後,派人把我的尸體或斬首,或切片,或鞭尸,這樣即安天下之心,不損皇上仁名,就算皇上對我有什麼怨恨,也可以出氣了,對不對?”
他說來隨意清淡,史靖園卻听得搖搖欲倒,幾乎要暈倒在地了。
其實容謙對利害的分析非常透徹,非常明了,他正是知道,容謙此人留不得,但也公開殺不得,而凌遲處死更加不妥,所以才再三力諫的,但是,同樣的話,同樣的道理,從容謙這個眼看要被凌遲的人嘴里說出來,他怎麼听,怎麼覺得頭暈目眩,不明就理。
看到史靖園那張口結舌的表情,容謙本來濤濤不絕的話語忽得一頓,終于笑了笑,第一次,笑容中有了失落︰“罷了,皇上也長大了,自有他的考慮,他的決斷,我都這樣了,還管三管四,指手劃腳,實在有些可笑。世子回去,只說容謙謝主隆恩便是。”
史靖園愣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容謙笑問︰“史世子還有什麼吩咐?”
“沒有了。”史靖園夢游也似答,夢游也似轉身向牢房鐵門處走。
容謙想了想,忽道︰“史世子。”
史靖園愣愣回首。
容謙微微一笑︰“這麼說或者有些不可思議,但我確是真心,史世子,陛下以後,拜托你了。”
史靖園身子一震,嘴唇微動,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來。
容謙已淡淡然移開目光,平靜地道︰“這些話,也不必再對皇上多說,免增他煩惱了,世子,請吧。”
等到一臉茫然的史大世子游魂也似離開,容謙才萬分郁悶地背靠在柱子上,唉,凌遲,凌遲唉。
要挨九百九十九刀,要殺整整十天,這也太辛苦了吧。為什麼不能一刀了斷,為什麼就不能一杯毒藥了事呢。
不過就是對你冷淡了一點,漠視了一點而已啊。現在的小屁孩,怎麼全這麼記仇啊,真是個別扭孩子。
十天啊,叫我怎麼熬過來啊,還要受十天的罪啊。真想放聲痛哭一番。
我好想早點完成模擬,早點回去啊,真是讓人郁悶。我好想念我的電腦,我好想念我的游戲,我好想念我那沖浪浴缸,我好想念,我那張大大的水床,我好想立體游戲里,我那二百八十三級的死靈法師啊。
容謙越想越覺得自己不幸,心頭悲慘莫名,欲哭無淚啊。罷了,罷了,就當這是黎明前的黑暗吧,唉,小孩子的教育,果然是一門大學問啊。
他開始在心里絮絮叨叨,拼命咒罵某個不听話,不體貼,不可愛的別扭死小孩了。
第三章 行刑
“他說了什麼?”
“他自知罪大,情願領死,只求皇上免除凌遲之刑。”
“他也知道害怕了,他也知道後悔了嗎?”燕凜放聲大笑。
史靖園卻只是低頭苦笑。
燕凜只覺生平從未有過地快慰輕松,笑道︰“他怎麼說的,你慢慢給朕細講。”
史靖園,咬咬牙,忽得跪了下去︰“皇上!”
燕凜微微一震︰“你怎麼了?”
史靖園重重磕下頭去︰“皇上,求您收回成命,容謙罪可當死,但凌遲之刑,萬萬不可啊。”
燕凜臉色又是一冷︰“靖園,今兒早朝,滿朝臣子都跟朕對著干,怎麼連你也不體諒朕。”
原以為大部份臣子都知情識趣地投過來了,都知道怎麼順著皇帝的心意了,可為什麼一說要凌遲處死容謙,三朝老臣們一個個跳起來談起了先帝的體面,就算是以前被容謙壓制的政敵,也連說不可,就連因為連續上本主張皇上親政而被容謙罷職的鐵面御史,也金階磕首出血,口口聲聲,容謙生死是小,皇上聲名為重。
為什麼,連自小一起長大的靖園,也這般專心和自己做對。他好不容易擊倒容謙,好不容易掌握新政,若是連掌權後,第一項重要政令都無法實施,天子的威信何在,這皇帝做來又有什麼味道。
“皇上……”
史靖園還想苦諫,燕凜卻再也不願多听一個字,轉身就走“世子辛苦了,送世子回府。”
他大步而行,臉上越來越冷冷酷,咬牙如磨。容謙,無論如何,我不會放過你。無論如何,我要你後悔你曾視我如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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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容謙胃口奇好地吃完一頓上路宴,雖然鴨子塞牙,雖然肥肉有點膩,雖然燒酒明顯兌了水,不過,想到這算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吃的最後一頓好飯,也就可以將就了。
吃完上路飯之後,就被上綁了。眾人知道他武藝高強,用濕牛筋把他綁得鐵緊。直勒進肉中,肌肉里的血管都勒得爆了出來。
因為是凌遲之刑,所以上綁時,脫了他的衣裳,只穿一條褻褲,五花大綁起來。容謙無趣得暗自翻白眼,雖說他的身材的確很標準,決對不會比健美冠軍差到哪里去,不過,在游街的時候,他實在很懷疑古代人的審美情趣。唉,可惜啊,扔上來的不是鮮花和果子,而是西瓜皮和香蕉皮。人家是擲果滿車,他也不遑多讓,不過擲的是果子皮,載的是囚車..
站在囚車上,很程式化地繞城三圈,看著滿城的百姓興高采烈地追逐而來,容謙淡淡地笑一笑。
無論在任何時候,殺人都是最吸引人的節目,更何況是凌遲這麼刺激的大戲。激烈,血腥,強烈的視覺沖擊,好來塢大片也不過如此,倒也怪不得老百姓們這樣熱衷。
容謙望著高高興興對著他指指點點的百姓們,莫名地笑了一笑,阿Q臨死前游街時,是什麼心情呢?他很嚴肅地開始考慮,自己應該大喊一聲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還是學習某人,唱一段不錯的戲文,給最後的觀眾一次藝術上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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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月樓頭,皇宮的最高處,燕凜獨立高樓風滿袖,負手遙望遠處。
皇城這麼大,哪怕站得再高,他也看不見菜市口的景象,只能遙遙懷想,那人被游街示眾,那人被綁上法場,到底會有多麼狼狽,多麼可笑。
想到那人的慘狀,應該可以解恨吧,這麼多年來心中積壓的怒火可以消解吧,為什麼,內心深處,實實感覺不到任何歡樂,那沉重抑郁的感覺,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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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三刻已到,隨著行刑官擲下來的令簽,所有擠過來的百姓都興奮了起來,望望四周沸騰的景觀,容謙終于輕輕嘆了口氣。這麼多年來,他主政燕國,雖然不敢說,造福萬民,但至少也沒有禍國殃民,多多少少,對于政局穩定,國家安定,抵抗外侮,治河屯田,都是有些微功的。如今要把他凌遲,在他治下這麼多年的百姓一個個如此興奮,倒還是有些出人意料。
人性的復雜,人性的莫測,人性的詭異,始終讓人感到難以理解。即使參加這麼多次模擬,即使看到過這麼多世態人情,很多時候,依然覺得難以理解,難以接受。
輕輕的嘆息聲中,漁網已比罩了下來,然後,迅速被拉緊,每一塊肌肉都被網眼勒得鼓起來。行刑手頭扎紅巾,手持牛角尖刀,在震耳的刑鼓聲中,舉起了刀。
第一刀,下在無關緊要處,肩頭微微一痛。容謙無法低頭,看不到用刑的情景,卻知道有一塊肉被削了下來。
這是第一刀,還有九百九十八刀,行刑會持續十天,每天一百刀,然後押回牢中,用人參湯藥吊住氣息,確保人可以活到受刑完畢。
人類的想象力真是無以倫比,在毀滅一個生命時,會有這麼復雜,這麼麻煩,這麼浪費生命,浪費精力,浪費時間的手法。
不過,注目看向四周,紅色的彩帶,喧天的鑼鼓,興高采烈的百姓,簡直就象是廟會吧,唱大戲也不過如此,能給這麼多人提供這麼好的娛樂,讓全城百姓,未來一個月不會再缺少談資,也算是一種貢獻吧。
容謙淡淡笑笑,仰頭看青天白雲,安靜地準備忍受,今天剩下來的九十九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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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開始行刑了。”
“他沒有慘叫,沒有哀呼,也沒有驚慌的樣子。”
“沒有求饒,甚至沒有什麼明顯的表情改變。”
“只是一直在淡淡地笑,有時抬頭看看天。”
“法場四周百姓本來很興奮,很吵鬧,可是,他一直沒動靜,象個木頭人一樣,簡直就不象是凌遲了,很多百姓覺得索然無趣。”
“監斬的幾位大人都很震驚,行刑手連手都在發抖。”
燕凜沉默地站在樓宇最高處,每隔半柱香時間,就會有人飛掠而來,向他稟報刑場的一切。
他的眼楮依然遙望著遠方,臉色一片沉穆,不言不動。
“行刑手從刑台上倒下來了。一直在發瘋般大叫,他不是人,他不是人。”
“監斬官換了一個行刑手上去,那人出了名膽氣壯,殺人如麻,可是這次,上台時,腿都打哆索。”
“他也並沒有大吼大叫,一直就是那麼安靜地受刑,讓人一刀刀割下來,肢離破碎,血肉橫飛,可是,這樣的安靜持續下去,卻讓每一個旁觀者,感到畏懼。”最後一個趕來稟報的密探,聲音也帶著微微的顫抖。
他一生都忘不了那人平靜安詳的眼神,甚至帶著點淡淡的笑意,又隱約有著淡淡的憂傷,他的血肉被一點點割裂,他的身體承受著天地間至大的痛苦,可是,這樣寧靜溫和,沒有任何仇恨的目光看過來,卻沒有任何人敢于正視。
“刑場現在前所未有地安靜,所有人都沉默著,只有行刑手,拼命喘息的聲音。”
“已經開始有人啼哭了。”
“有人開始向監斬台請願,請求殺了他,給他一個痛快算了。”
燕凜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一切,依然在那人掌控之中,為什麼竟有這種人,為什麼就算被綁上刑台,為什麼被一刀刀切割,他依然是所有人的中心,為什麼他自己還可以不在乎,別人就已經承受不住了,為什麼。
第四章 往事
“小容,你的情況好象不太好。”腦海深處想來的話語聲,喚回了容謙有些飛逸遠揚的心思。
“輕塵,怎麼是你?你的模擬結束,已經回小樓了嗎?你該不是又玩自殺游戲去了吧?”
“早死早超生蠻,脫離苦海萬事大吉。我說你也別死腦筋了,雖說你的選題是托孤之臣的下場,但是,下場不代表一定要咬牙忍完凌遲啊,史書上,因為受不了打擊,或為了逃避刑罰而自殺的大臣也有一大堆呢?”方輕塵笑著說
“你以為我是你,六十分萬歲,只要能過關,低空掠過也無妨,以自殺來結束模擬,會給教授扣一堆分數的。”
“得分狂,你不得一次第一會死嗎?”
“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忍忍就過去了,等我回來,我的死靈法師和你的聖騎士繼續上次未完的PK。”
“被人綁起來凌遲,還這麼興奮,你的神經真不是一般地大條。”方輕塵也不知是笑還是氣。
容謙卻感覺出他的語氣和平時看熱鬧插嘴時似有不同,微微一皺眉“輕塵,你的心情好象不太好?自從開始模擬之後,連續四次,你的心情好象從來沒好過,你確定你自己的心理,或是態度,完全沒有問題嗎?我認為,或許讓教授給你輔導一下會好一些?”
“小容,我也不明白,一再遭受背叛,遭受傷害,一再被凌辱,拋棄,你所有的奉獻,所有的努力都被踐踏,為什麼,你總是可以笑得這麼高興,你總是不懂仇恨。”
容謙輕輕地笑起來︰“輕塵,你為什麼不能寬容一些,包容別人一點呢?當你付出時,想的如果是回報,那麼,當回報不如你的意時,你自然會痛苦,可是,你還記得你付出時的滿足感嗎?你還記得,你的付出,幫助了別人時,別人快樂的笑容嗎?輕塵,很多事,不是菜市場買菜,不是你出幾塊錢,我給你幾兩肉,非要公平交易的。當你看到別人因你的幫助而幸福時的滿足,就已經是至大的回報。我做的一切,不是為了幫助別人,而是為了滿足我自己,為了讓我自己快樂,而一直以來,我都非常快樂。更何況就模擬本身來說,幫助我們寫成論文,幫助我們拿到畢業證書,我們已得到了最大的回報,為什麼還要怨憤。怨憤的結果,是讓自己的心情郁悶,自己不快活,最後受傷的是自己,為什麼不對自己好一些呢?輕塵,為什麼,不對別人好一些呢?”
方輕塵明顯沒把這話听進去“正是因為我想要對自己好一些,才無法對別人更好一些,小容,並不是人人都能象你包容天下,並不是人人都能象你,接受一切。你的題目是托孤之臣的種種下場,這就決定了,你勢必要經歷多次模似。第一次,景王兵敗如山倒,在最困厄之時,把襁褓中的孩子和一個破敗的天下交給你。你盡力提供孩子最好的照料,擊敗敵軍,守住殘舊的江山,一點一點,讓一個處在困境中的國家慢慢富庶強大起來,其中的艱辛困苦,數不勝數。可是,當你為國嘔心瀝血這際,小皇帝卻在臣子的挑動下,對你生出猜忌之心,你在前線做戰,他卻在後方拼命掣肘,想盡辦法架空你,先是奪你的兵權,把你放在京城高官厚爵養起來,後來,又找了個理由,削了你的爵位,到後來,你去民間種地,一舉一動,都被地方官牢牢監視,旁人連跟你說句話都不敢,使你孤寂而死。”
容謙不以為然地道︰“是我自己只注意了發展國家專心軍務,而沒有注意到親近小皇帝,一個孩子,面對一個一年見不了兩次面,卻比他掌握更大權力的人,當然會畏懼懷疑。“
“是啊,你不生氣,相比別人,這個小皇帝,對你還不算太過份。“方輕塵冷笑一聲”第二次,延王英年早逝,榻前托孤。你操勞國事之余,還要擠出時間來陪小孩玩過家家,你寵得他如同手里心的珍寶,凡有所求,無不從命。可是,在你發現他漸漸長大,漸漸荒淫任性,喜歡征采民女,大建宮室之後,開始教訓他,並迫他下了罪己詔,他暗中記恨你,又不能動搖你在朝中過于崇高的地位,就用毒藥毒死你,你死之後。他用三年時間,控制了國家的權利,然後,把你掘棺鞭尸,並且對你的親朋族人,大加屠戮。”
容謙輕輕嘆息︰“這是我沒有教育好他。他從小就被我捧到至高的位置上,不管要什麼我都滿足他,我沒有教他做人的道理,我沒有教他百姓的疾苦,我沒有教他體諒別人,卻在他做錯事後,板下臉責備他,懲罰他,從來沒有人教導過他,什麼是應該做的,什麼是不應該做的,這才導致了這一切。”
方輕塵冷冷道︰“所以,第三次才王駕崩,你依舊扶助幼主,不敢太冷落他,又不敢太親近他。你注意請大儒名臣教導他,自己在朝堂,把一切的壓力承擔下來,苦心謀劃,為他誅貪官,除權臣,清弊政,情願一人結仇滿天下,也要給他一個太平朝局,等他十六歲親政,你即刻交權辭官,一心要全始全終。卻沒想到你離開朝堂沒多久,貪墨,弄權,結黨,等百官丑態復萌,而從官場到仕林,所有人對你的仇恨都暴發出來,參你的折子三天兩頭往上遞,百官聯名要治你的罪。那個你苦心培育的小皇帝,因為很少接近你,對你沒有感情,又從沒有見過這種陣仗,被百官一請願,一威逼,就立刻把你拋出來,平息天下之怒,要收百官之心。在你退隱林泉的第二年,就被抄家,家人盡皆流放,你以托孤重臣,首輔之尊被腰斬于市。”
“我仍然有錯,我以為給那個孩子最好的老師,就足夠了,我以為,我自己替他安排好一切就好了。卻忘了,他的人生應該由他自己來面對,他的風雨應該由他自己來承擔,書上學到無數的東西,如果沒有實踐的經驗,依然用不上。他過得太過順遂,從來沒有經歷過困難挫折,從來沒有面臨過考驗,學到的再多,也只是書上的死東西。我撒手離開之後,他一個十六歲的孩子,面對朝廷百官的逼迫,面對無數的奏章請願,很自然就會慌張驚怕,身邊沒有一個可以信托,可以商量的人。在這種情況下,放棄一個他並不熟悉,也沒有感情的老臣,又算得了什麼。”容謙輕輕嘆息一聲“只是那一次屈服之後,天子的威勢在臣子眼中蕩然無存,使得國家漸漸衰弱,而我那一世的親人朋友,也為我而被連累,實在讓我很不安。”
方輕塵冷笑起來︰“所以這一世,你情願自己做惡人。你雖然沒有明擺著要做權臣奸臣或當眾對小皇帝不敬,但有意無意間,都讓小皇帝感覺到你的壓力,感覺出你並不把他放在眼里。感覺到權勢地位的危機。你讓他自己在憂患中成長,你讓他自己去拼命學習一切治國平天下的知識,你讓他偷偷結交天下英才俊杰,事實上,若無你的默許,他哪里能瞞得過你的耳目,又哪能無巧不巧,遇上那麼多俊杰之才。為了讓他樹立在群臣中高深莫測的威勢,你不惜犧牲你自己,讓他在一場政變之後,轉眼控制大局,令臣子們對他又敬又畏。為了讓他能夠成功收攬人心,你這兩年,故意裝糊涂,輕漫政務,又窮奢極侈,倒行逆施,對以前的部屬過于嚴厲無情,使得人心皆背你而去,很自然就真心效忠于少帝。你費盡了這麼多苦心,就是希望在你被殺死之後,他能夠獨力支起一個國家,不為別國所欺,不為臣子所辱。你甚至接受上幾世的教訓,唯恐因你連累了別人,所以,不擔這一世選擇的身份無父無母無親人,不娶妻不納妾,連身邊的丫環下人,也早早放走,而借用了別人府中的親信。這麼多年來,你為這個國家,為那個小皇帝費盡苦心,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分擔,沒有一個人可以傾訴,沒有一個人陪伴在你身邊。你只能一個人,默默孤軍奮戰,然後孤獨地死去。連最後一個想陪伴你的丫環都被你扔走,為了怕她再來糾纏,惹禍上身,你不得不故意把讓她受重傷,在你死之前,都只能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只是,你想不到,等著你的死刑,竟然是凌遲,竟然是這樣長久的折磨吧。”
方輕塵的語氣中,滿是譏嘲和冷笑。
容謙卻听而不聞,只是微微皺了皺眉︰“是啊,我不明白,他為什麼一定要把我凌遲。我是不太尊敬他,他記恨我也是理所當然,但也不至于要凌遲吧,就算我真的在自己不注意的時候,大大得罪過他,他心中恨我至極,也不應該這樣不分輕重啊。我看著他慢慢學習,慢慢努力強大,他明明非常懂得隱忍,非常懂得運用心機,為什麼會做這麼不智的事。這時局面剛剛穩定,他最應該做的是安定天下人心,讓所有的臣民對他有信心,知道他他是仁厚可信之主,而不是讓人覺得他苛酷殘虐,這會讓臣子們過于畏怖因而產生不安,也會讓各地手握重權的人,以我為鑒不肯輕易交出權勢來,他這一次真是太任性了。”
他這般憂心仲仲,那邊方輕塵卻氣得上氣不接下氣︰“你,你……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狀況……你在被凌遲啊……”
“我很清楚啊,雖然那小屁孩有點胡鬧,總體來說,還是很聰明很獨立很有主見很有擔當很有城府的,我死之後,他或許會有些困難,但都應該突破,他會成為燕國史冊上的明君,讓百姓過好日子,他也留名于青史,想起這是一次成功的養成,我當然很欣慰啊。”
估計小樓里的方輕塵已經以頭撞牆,兼且吐血三升了︰“你……你……你他媽沒救了。”
“輕塵……輕塵……”喚了好幾聲,再也沒有回音,看來,方輕塵是毫不客氣地斷開了意念聯系。
容謙嘆口氣,如果不是被網縛著,真想聳聳肩,輕塵的心態肯定有問題,他都不生氣,輕塵平白無故,氣成那樣,到底怎麼回事啊。
他是這樣專心地思索著,一時竟沒有意識到,一百刀已經割完了,沒有意識到,本應該嘈雜的刑場,寂無聲息,沒有意識到拿著刀割他肌肉的行刑手,面色蒼白,手腳發軟,沒有看到所有的百姓和官員,人人臉色鐵青,個個看著他眼發直。
容謙回過神半天,看到行刑手舉著刀還發愣了,四周也一點聲息也沒有。他忍了又忍,等了再等,終于不耐煩了,遙遙對坐在觀刑台最中間的官員叫了一聲 ︰“孫大人,今天的刑用完了嗎?我可以回牢里去休息嗎?”
四周傳來一陣撲通之聲,被縛著的容謙沒辦法向四方張望,自然看不到一大堆站不穩跌倒的人,不過,就是正面站著的,從官員到士兵再到百姓,也是個個身子搖搖晃晃,讓人很擔心他們是否還能安然站立或坐好。
好半天之後,主刑的孫望遠,才顫抖著伸手拿起塊木頭在案上拍一下,啞著嗓子說︰“今日行刑到此為止,犯人押入天牢,明日繼續行刑。”
第五章 出宮
天牢里的容謙毫無刑場上的凜然不屈,從容不迫,他痛得面目扭曲,哀叫連連,呻吟不斷。雖說他的意志力超過普通的百倍,但這個肉身畢竟還是平凡的. 意志雖然堅韌得比尋常人更能忍受痛苦,但身體卻承受不了這樣的傷害.
當他和方輕塵以意念聯系對話時,,全部的精神力都用于維持意念溝通,肉身的一切感覺都淡薄到幾盡于無.可是這樣的聯系結束之後,隨著精神力的恢復,身體的一切痛感也清晰了起來.
在他被押著回囚牢的路上,所有的痛感已完全恢復,若非看熱鬧的人太多,他真會忍不住嘶聲慘嚎起來.
為了這樣的痛楚,他原諒史書上,所有屈打成招,或在嚴刑下屈服的判徒.以他的精神力都這麼痛苦,何況普通人.為什麼意念聯系只能由小樓里那幫吹著冷氣,喝著礦泉水,嚼著口香糖的家伙在機器面前,點點按按,單方面發動呢.為什麼,人類大腦開發到了百分之九十八,怎麼還是沒辦法用意念刻服痛覺呢?
他媽的,凌遲真不是人受的,全身上下血淋淋,除了臉上還沒下刀,其他地方,簡直找不出一塊完整的皮肉。這樣的罪還要受九天,天啊。
容謙想起來,都覺得欲哭無淚。第一天,他將會遍體麟傷,第二天,他的右手,會被剮得只剩骨架子,第三天是左手,第四天是右腿,第五天是左腿,第六天……
想象著那種淒慘的景象,容謙覺得自己實在是天下第一倒霉蛋。當年怎麼會那麼倒霉,選中那麼一個變態的題目啊。
容謙很郁悶得想著,再也忍不住開始低聲咒罵那個不听話別扭壞小孩子。
然後,老鼠悉索的聲音,讓容謙心中的郁悶變成了驚恐。
天啊,不會吧。
他記得,天牢是非常殘酷冷血的地方,很多受過重刑的必死囚犯都會被鎖得動彈不得,血腥氣吸引著牢里又大又肥的老鼠過來,咬他們的血肉,天牢中,很多犯人就是這樣生生被咬死的。而老鼠們,吃了太多的血肉,也完全不怕人類了,老鼠們很清楚得知道,那些看起來很大很有力的人,一旦被鎖在這黑暗中,就只能任憑他們慢慢地啃噬,一直到氣絕都無力反抗,無法動彈。
現在看到一只只又肥又大的老鼠在黑暗中出現,綠幽幽的眼楮,讓人身上發麻,容謙再也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慘叫。
什麼風度,氣質,去他媽的,這種事,實在太恐怖了。
倒不是怕痛,而是被老鼠咬死,這也太丟臉,太惡心了吧。
他沒有費勁去叫獄卒來救命,這完全是浪費氣力。他嘗試著掙了掙,無奈得發現,鐵鏈鎖得他沒有一絲動作的余地,他努力叫喚兩聲,試圖驅趕老鼠。
這些在天牢中,久經訓練,吃過無數犯人的老鼠,當然不為所動,只是緩慢但毫不遲疑地向他圍攏過來。
容謙咬緊牙,閉起眼,身上凝力,還不及掙動,耳旁傳來了叫聲︰“小容,怎麼了,為什麼忽然調動超出模擬對象應有的力量,你瘋了,想被當掉,重新補考嗎?”
容謙滿臉黑線,把凝聚起的力量又散回去,可怕的補考,暗無天日的地獄式生活,和被老鼠咬死,天啊,這叫什麼選擇題?都怪那個壞小孩子啦。
四周的老鼠們,終于確定,這又是一個完全動彈不得的死囚,再也禁受不起強烈血腥味的誘惑,一起向他撲了過來。
容謙的慘叫聲,響徹整個牢房。
“不要過來啊。”
細雨無聲,淋淋瀝瀝,無盡無絕.天地間一片陰沉昏暗。左將軍淳于化領著三百軍士親自巡城。
自政變以來,京城的氣氛劍拔弩張至極點,為防止變亂,實施宵禁,別說夜晚沒有人敢上街,就是大白天,都是滿街店鋪緊閉大門,百姓們盡量不出門一步。
縱然如此,淳于化做為身負京師安全重責的幾員大將之一,還是不辭勞累,日日親自領人巡查全城,以防有變。
而做為關押容謙的天牢,更是巡察的重點。每天淳于化都要帶著人馬在天牢外,繞五遍以上,才能稍稍安心。
今晚依例巡城,遠遠見天牢之外,四五個人靜靜而立,當先一個,錦袍華服,身旁有人為他高高擎傘,淳于化眉頭一皺,厲喝一聲︰“什麼人,膽敢違令夜行?”
說著驅馬上前,身後官兵,也即刻四散開來,將那幾人圍了個嚴嚴實實。
傘下之人,上前一步,淡淡道︰“淳于將軍辛苦了?”
淳于化已到近前,驚見那個在暗夜密雨中的容顏,心中一震,滾鞍下馬,拜倒于地︰“陛下。”
其他官兵,無不大驚,紛紛拜倒。
燕凜徑自在雨中負手而立,淡然道︰“起來吧。”
淳于化站起身來,躬身道︰“陛下金玉之體,豈可輕離宮禁,徜若有失……”
燕凜抬起手,輕輕一拍,黑暗中,密雨里,房舍後,大樹旁,無聲無息,冒出不知多少黑影來。
淳于化心中一凜,燕凜已淡淡道︰“淳于將軍還有什麼要教訓嗎?”
淳于化低了頭,滿頭冷汗,連道了四五聲不敢。
陪著燕凜的史靖園看淳于化的樣子,心中不忍,忙道︰“皇上,您在這兒站得時候也太長了,這天氣又寒,雨勢又漸漸大起來了,皇上不宜這樣一直當風而立,若……”他語聲一頓,這才道“若實在是想見見他,就去牢里看看那大逆不道的罪臣,也是皇上你的仁慈悲憫。”
燕凜沒有說話,只是靜靜望著天牢,過了好一陣子,終于淡淡道︰“那是個什麼東西,要朕去見他。咱們回宮吧。”
史靖園和淳于化同時松了口氣。
燕凜卻又叫了一聲︰“淳于將軍。”
淳于化忙應聲施禮︰“你給朕去天牢傳口諭,就說牢里髒亂,容謙到底也是托孤之臣,不可慢待了,就給他洗個澡吧,記得要用鹽水,洗得干淨些。“
淳于化全身一顫,用鹽水給一個剛受過凌遲,挨了一百刀的人洗澡。
想想就讓人心中發寒,但他臉上卻不敢有絲毫表示,只是深深施禮︰“遵旨。“
“辦完事後,到宮中來回報。“燕凜冷冷一笑,容謙,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有那麼硬的骨頭︰“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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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到你宣旨,非常高興?”很短的一句話,每一個字幾乎都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淳于化沒來由地全身發寒,聲音都有些微顫了︰“是,容謙听旨後,異常感動,連聲叩謝天恩,還不斷要為臣向皇上轉達謝意。”
事實上,當時容謙感動到,全身顫抖,兩眼都快熱淚盈眶了,一迭聲地大叫,皇上真是太關心微臣了,皇上對我的大恩大德叫我怎麼報答才好啊。要不是被鎖著,他簡直就要高興得手舞足蹈.
不是怒極反笑,不是說反話,那是真正的狂喜,真正的快活,真正的感激涕零。一想到一個被割了一百刀,還被人下令洗鹽水澡的人,還能對加害者,感激成這個樣子,淳于化自己就腳軟身軟,有點站立不住了。
而當時陪著宣旨,準備服侍要犯洗澡的獄卒們,也無不是神色怔愕面色古怪,任何正常人,面對這種怪物,都不可能不倍受打擊的吧。
淳于化哪里知道,當時容謙眼看著幾十只老鼠竄上來,就要把他一點一點咬死,嚇得魂飛天外,一顆心在閉目忍耐天下最可怕的死法,以及干脆犯規迎接世上最可怕的補考之間猶豫不定,倍受煎熬時,忽然听到腳步聲起,一堆人進牢房來,所有老鼠都跑光。
此時此刻,他心中的激動狂喜有多麼強烈啊。
至于鹽水洗澡的痛楚,相比被老咬死的髒骯惡心,他毫不猶豫地選擇第一項了。
燕凜完全不知道自己無意中成了容謙的大恩人,惡狠狠一掌拍在御案上︰“容謙!”
他幾乎已經用盡他所能拖出的一切手段了,為什麼就是無法折服那個人,為什麼心中的郁悶煩燥完全沒有因為他的成功政變掌握大權而消失,反而越來越強烈。
淳于化有些愕然地望著燕凜憤怒至極的表情,心中一動,忽道︰“皇上即如此不喜容謙,何不明日親臨刑場,看看容謙受刑之狀,也可稍舒胸懷。臣看那容謙只是天生強項,憑一股剛硬之氣強撐,但氣有歇時,就不信他真能一直忍耐下去。”
燕凜心頭一震,立時道︰“好……”
史靖園忍不住在旁道︰“皇上……”政變剛剛成功,朝局未定,四方勢力未曾完全平伏,皇帝的安全最為重要,輕易離開禁宮,已是不妥,而公然在人前現身,更加不當。再加上,容謙受凌遲之刑,已讓臣子留下皇帝苛酷的想法,皇帝再親自出現在刑場上,更易讓人對他產生不滿。
燕凜卻是不以為意,一揮手止住他的話︰“明天朕就親自去觀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有鋼鐵做的骨頭。”
史靖園苦澀地笑笑,想說什麼,終于止住,再沒有人比從小和燕凜一起長大的自己,更了解他對容謙的執著了,這個時候,任何忠言,都只會逆耳。
第六章 相會
一大早被繩捆索綁押往刑台.濕牛筋狠狠勒進昨天被削肉,昨晚被洗鹽水的的傷口,就連容謙都不免疼得有些面目扭曲了,雖說心里一再念叨著,這不過是黎明前的黑暗,到底還是一陣又一陣地狂郁悶啊。
很稀奇的,今晚和昨天不同,雖然沿途也有百姓觀看,卻都被三步一人的官兵牢牢看住.沒有人敢多說一句話,妄動一下.沒有愛熱鬧的百姓沿街叫罵,沒有無數的香蕉皮砸過來,整條長街都靜得出奇,所有押送的士兵,也一句話都不交談,僅有囚車轉動聲和容謙的血水滴落聲。
這是怎麼回事。容若謙微微皺眉,然後身形微微一震,老天啊,難道……不會吧,那個臭小孩子雖說有些沖動,有些胡鬧,有些別扭,但能暗中學習,暗中成長,暗中積聚勢力,暗中策劃政變,應該是個老謀深算的家伙,不至于做這種傻事吧?
心里還在想著不至于,隔著老遠,就看到,觀刑台上,黃羅傘蓋,遮天儀杖。
容謙額頭的青筋跳了兩跳,暗暗磨了磨牙,死小孩,臭小孩,混帳小孩。虧他這麼多苦心,暗中磨練他,虧他悄悄安排那麼多好老師給他,虧他偷偷讓人令他通讀國史,看盡古盡風雲,怎麼還這麼胡鬧。
他的政變能夠成功,不是因為他的勢力真的大到可以控制全國,而是出其不意,再加上他身為皇帝在名份上的正統性罷了。現在的朝臣,真的一片忠心向著他嗎?未必!各方勢力,真的甘心伺服于一個此前全無建樹的小皇帝嗎?未必!就沒有野心者,想要混水摸魚,建立自己的強大地位嗎?更加未必!
他應該做的,是迅速穩定京城形勢,確保所有權利收歸己手,善待諸臣,攏絡人心。急著忙著要把顧命大臣凌遲,已經夠沖動胡鬧,讓人印象分大跌了。居然還在京城未定的時候,就這樣離開防護森嚴的皇城,跑來觀刑。
這一場處刑本就是錯誤,身為皇帝親自觀刑,會給重臣們什麼印象?這樣不知輕重,殘橫暴虐的君主,朝臣們願意奉敬為皇嗎?有兵權的人,會乘機而起嗎?
容謙氣得真想跳起來,揪住那個不懂事的別扭小孩一通臭揍,他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在心中喃喃道︰“冷靜,冷靜,鎮定,鎮定,教育小孩是禁止體罰的。”
身旁的人按著他滿是傷痕得身體跪下來,他痛得微微一哆嗦,睜開眼,見四周眾人皆跪拜于地,遠處刑台上,那人徐徐站起,高高在上的俯視下來。
容謙心中莫名有些慘淡地笑笑,唉,都要死了,老母雞心理還是改不了。算了算了,這世上哪有完美的人,必是我這些年把他得罪得狠了,這死小孩又小心眼記仇,等他在我身上發過氣也就罷了。這些沖動胡鬧的事,以後會有人糾正他的,必竟我為他安排的幾個重臣這時都還不在京城,等他們回來……
“容謙,你有什麼話要對朕說嗎?”上位者施恩般的話語,打斷了容謙的思緒。
容謙愣了愣,眨眨眼,有什麼話要說呢,這個,皇上,你在這里不妥當。回宮去行嗎?這話說了也沒用吧?“
他遲疑了一下,這才問︰“皇上,你今晚還會讓人給我洗澡嗎?”
這個問題一出,四周一幫士兵和隨架的官員,無不絕倒,誰能想象一個已經被凌遲一整天,還將會繼續被凌遲下去的人會說出這種話。
連燕凜也愣了一下,才冷笑著答︰“如果你喜歡的話,朕天天讓人給你洗。”
容謙即時一臉喜色地狂點頭︰“臣當然喜歡,太喜歡了,難得皇上這麼顧念著臣,臣這里謝主隆恩了。”
燕凌一口氣走岔,幾乎沒氣暈過去。四周隨駕的官員侍衛兵士,無不面面相覷,滿臉莫名其妙。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啊。被凌遲的人,見了皇帝不喊冤不求饒也不破口大罵,而是叫著嚷著要洗澡,天啊,天啊,天啊……
史靖園額頭都開始冒冷汗了,別人不知道,他可知道,所謂的洗澡,那可全是鹽水啊,一個凌遲了全身傷的人,一听說要洗鹽水澡,這樣喜形于色,這個容謙,簡直非人也。
燕凜氣得把牙齒咬處咯咯響,他的要求不高啊,只是想要讓他恨的人,軟弱害怕,對他哀求,也好讓他出出這麼多年的惡氣,為什麼,這麼簡單的願望就是無法達到,他是皇帝,不是嗎?為什麼連如此微薄的願望都無法達成呢?
他眼中冒火,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從現在開始,每天從太醫院拿最好的藥,由最好的太醫去給他調理身體。”
“是。”史靖園嘆氣,他當然知道,皇上不會對容謙這麼好心。
“天天凌遲,加鹽水澡洗著,總得吊著他的氣,讓他好好享受完,不要半路上給我死掉了。”燕凜咬牙切齒地說。
容謙被士兵綁上行刑台,猶自左顧右盼,見所有人,都臉上茫茫然,明顯被剛才一番對答給打擊壞了,心里那個得意啊。雖然比不上史書上那些英勇烈士們驚天地泣鬼神的臨終遺言,不過,這種另類的君前奏對,也足夠讓他在這個世界的史冊上,流傳千載吧。雖然都很痛,但是,無論如何,在被老鼠生吞活剝和天天洗鹽水澡之間,他旗幟鮮明,立場堅定地支持後者啊。
繩索在傷口抽動的痛苦,讓容謙的面容微微扭曲,但立刻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其實他也是人,他也會痛,他也想滿地打滾,哀號慘叫啊。不過,實在太害怕小皇帝看他哀求示弱的樣子覺得好玩,而把這場活罪無限期延長下去。所以,再怎麼辛苦,也要強撐下去。
漁網再一些次無情地罩下來,本已受創嚴重的右臂,復又一涼一痛,一小片肉飛離了他的身體。
容謙不知是苦澀還是嘆息地笑笑,閉上眼,靠在行刑柱上,雖然現在這個姿式,無論如何,也舒適不起來。
今天,行刑手將會一直對著他的右臂下刀子,在足足一百刀之間,把他的整個右臂削成一片骨架子才會收手。人類對于如何殘殺同類,真是有深入獨到的研究啊。
行刑手,明顯也受了前一天行刑,以及今天對答的影響,刀法遠遠不夠流利舒暢,眼神還有些畏縮與迷茫,執刀的手甚至有些顫抖。
容謙等了一會兒,覺得第二三刀,削得都很慢,有些驚異地睜開眼,看行刑手神色不對,不覺微微一笑︰“你的刀法似乎不太好啊?”
行刑手愣愣得瞪著他,答不出話。
容謙笑說︰“和昨天相比,水準差了很多啊,是皇上來了,太緊張嗎?別緊張,皇帝也是人。”
行刑手腳下一個踉蹌,就差沒跌倒了。
在容謙的眼里,簡直可以看到大滴的汗水伴著黑線一直從行刑手額上落下來,容謙有些滿意地笑一笑,欺負老實人就是有成就感啊。雖說你老兄也是奉命行事,不過,我白白挨你這麼多刀,小小回報一下,應該也不算過份吧。
行刑手這回子,兩條腿都開始發軟了,望著這個被綁在行刑柱上任自己宰割的家伙,就是不敢往下揮刀子,心里瘋狂地大叫著︰“怪物,這人是個怪物。”
身後有人壓低了聲音喝斥︰“老錢,你瘋了嗎?還不快動手,在陛下面前還敢遲延,你不想要腦袋,還不想要你全家人的腦袋了嗎?“
老錢打個寒戰,手中刀飛快揮了下去。削怪物的皮肉會有什麼下場,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思考了,最重要的是,眼前,得保著他脖子上的二斤半,以及全家的人的性命安危。
容謙盡力忍耐著,拼命在心里,去想那陽光下的海灘,穿著比基尼的少女,自己偷放在儲物箱的黃色光碟,悄悄哼起流行歌曲,努力展望完成模擬,論文一次通過後的光明未來,盡全力忽略身體的劇痛。
然後,略有急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容,小容,我把你和阿漢的頻率接上,你勸勸他。”
容謙一怔,即刻調整精神力,把體外的痛苦全部忽略掉︰“阿漢怎麼了?”
“他被模擬對象搞SM,整得厲害,現在心態非常不平衡,我懷疑他會放棄模擬,使用模擬身體不應具有的力量。現在我和吳宇,還有輕塵全都勸不住他。”
容謙那叫一個郁悶︰“小姐,我正在被凌遲啊,我還需要心理鋪導,還需要別人來救我幫我勸我呢,你現在讓我開解別人?”
“就是因為你正被凌遲,所以要你現身說法,讓阿漢了解,這世上的倒霉蛋並不是只有他一個啊。”
“喂……”
容謙還待據理力爭,張敏欣的聲音已然淡去,轉而傳來一兩聲,壓抑的悶哼。容謙怔了一會子,這才輕輕嘆息︰“阿漢!”
第七章 相勸
“阿漢,你別犯傻了,好不容易撐到現在,放棄了有多冤。想想那地獄般的補考歲月啊。”毫無出奇之處的勸阻語言可以證明,在作思想工作上,容謙的水平實在談不上有多高。
“小容,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雖然我們擁有超出常人的力量,智慧,精神力,但我們必竟不是神,我們也有極限啊。”那帶著顫抖,幾盡失控的聲音,讓人懷疑說話的人,隨時會嘶聲喝罵,或是放聲痛哭。
容謙心中微震,終于明白,阿漢所受到的創傷,可能超過了他的想象,他遲疑了一下,才道“阿漢,我也在受傷害,現在正被凌遲,到剛才已經被割了一百二十多刀,今天,我的右手,就會被割得只剩下白骨架子。但這並不足以影響我的心境。阿漢,別忘了,我們是超然這個時代眾人之上的,一切的痛楚,傷害,都只是一場游戲一次測試,沒有必要,把這種事太過看重。”
“但,這痛苦是真的啊,這種以我們的精神力,都承受不了,幾乎要崩潰的痛苦,你怎麼還可以這樣安然自在?”
“阿漢,我們每一個人一出生,就被分配廣大的田園,廣闊的星空,最好的機器人。我們就被現代科學無微不至地照顧著,理所當然地享有一切,從不覺得有那生活有任何值得珍惜,任何了不起。我們可以奮發向上,也可以一生無所事事,先進的科學都能給我們最好的生活。我們永遠不知道,什麼是饑餓,寒冷,痛苦,悲傷,這樣的生活,真的幸福嗎?我們的測試,看起來,只是為了考試通過而做的模擬,但因此我們和千萬年前的普通人類生活在一起,看到他們的悲苦掙扎,才真正感受到,我們所擁有的一切多麼可貴。看這些古人的生活,與他們一起經歷悲歡離和,真心投入,真心去愛,真心去關懷。我們的確承受了饑寒,承受了傷害,甚至被迫感受種種痛苦,但是,這樣的痛楚,從另一方面來說,也是一種得到,我們了解了我們以前完全不會有的感覺。我們才會理解人身的脆弱,感受到歷代科學家為了人類的發展,人類的進化所做的貢獻有多麼偉大,看到了古人們黑暗的社會制度,才會深刻體會到,我們所處的時代,我們的生活,有多麼了不起,多麼幸福,疼痛有另一方面,不也是一種獲得嗎?”
一陣沉默之後,伴著一聲低低呻吟︰“小容,你說話真象我們的思想品德老師,哈……”略帶痛楚的笑聲之後,是深長的嘆息“但是,小容,我傷心的,不是身體受到的傷害,的確,對于我們這些從不知痛苦為何物的人來說,嘗試痛楚,理解人類對痛苦的承受力,對我們自己有好處。但是,我傷心的是,為什麼,我們付出這麼多,卻得不到一絲信任,為什麼我們犧牲這麼多,卻得不到一點尊重,為什麼,傷害我們的,從來都是我們所深愛的人。”
“阿漢……”
“前前後後,我見過那麼多模擬對象,我愛他們,保護他們,盡一切力量成全他們,為了他們,我曾流血,我曾流淚,我曾付出一切,可是,他們為什麼會這樣對待我。有人不允許我和任何人接近,只要我多看別人一眼,多和別人說一句話,就說我天生淫蕩低賤,要與人勾搭,而把我往死里折騰,。有人不願意我除他之外還有任何人放在心中,就把我的親人朋友全部殺死。有人不願意我除他之外,還有別的事放在心中,就毀掉我的事業,折斷我的羽翼,讓我成為囚徒,有人從來不相信我的愛,害怕我會離去,就毀掉我的武功,斷盡我的退路,砍斷我的雙腳,甚至有人害怕我再看別人,再听別人說話,就會刺瞎我的眼,刺聾我的耳。有人口口聲聲說愛我,卻對我沒有一絲信任,只要一點小小的流言,任何一種拙劣可笑的騙局都會讓他上當,然後,毫不憐惜地用人世間最殘忍,最狠毒的方式來對待我。小容,我累了,我真的累了,第一次被背叛,我說,這只是模擬,第二次被傷害,我說,這本來就是我選的課題,第三次,被徹底折磨,我說,不要在乎,那只是一具不是我的肉身,不論被怎樣對待,都無妨。可是,小容,我受不了了,一次又一次,幾乎無休無止,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鬼迷心竅,選擇這個論題,我不知道,人的心可以狠毒無情到這種地步,我不知道,一個口口聲聲說著愛的人,怎麼可以用這種方式來對待他愛的人。一個自稱天下最愛你的人,卻不能給你一點最起碼的信任和尊重,你和男人說一句話,他立刻認為你會和人上床,你多看女人一眼,他立刻覺得,你要背叛偷情。于是,打著愛的名義,堂而皇之地折磨傷害。以愛為名,所有的暴虐,殘忍,狠毒,殺戮,難道都可以被原諒,可以被接受嗎?我不可能在被這樣對待之後,還無怨無尤,還繼續愛下去,小容,我真的受不了。”
“阿漢……”
“小容,你也一次次付出真正的關心,真正的愛,又一次次被辜負被傷害,被欺凌,被出賣,為什麼你可以這樣若無其事,這樣說,這樣笑,保持著這種心態繼續模擬,你甚至可以繼續愛那些傷害你的的人。而我,在一次次被傷害之後,早已不再愛這些人了,我也不相信,有人可以被如此凌虐之後,做為受害者,依然深愛加害者,如果我被如此羞辱踐踏之後,仍然愛那個羞辱踐踏我的人,連我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的。”
容謙沉默了一會,才輕輕問“阿漢,告訴我,當你愛護他們,關心他們,照料他們,為了保護他們而付出,而犧牲時,是希望他們能報答你嗎?”
一陣沉默之後,是平淡的一個字︰“不。”
“當你為了他們而做一切時,感到快樂嗎?幸福嗎?”
有些苦澀的笑聲之後“當時,很快樂,很幸福。”
“那麼,又有什麼不好呢。你做這一切,本就不是為了回報,你幫助他們,愛護他們,為他們犧牲,不是為了他們,而是為了你自己,因為這一切讓你快樂,高興,這就足夠了。”容謙不知不覺微微勾起唇角,發自真心的地笑了笑“愛一個人,保護一個人,又不是去菜市場買菜,付出十塊錢,非得拿回兩斤肉,否則就是吃虧了。”
“小容,就是因為你抱著這種想法,所以可以平淡地面對這麼多次的背叛和傷害,對嗎?”
容謙輕輕地笑,想起他曾經的快樂和幸福︰“阿漢,你被如此對待,是你的錯嗎?你有做過不該做的事,你有對不起他們嗎?你有傷害過他們嗎?”
“沒有。”
“那麼,還有什麼問題呢。我們幫過我們所在意的人,我們為之付出,我們感受到快樂和幸福,我們沒有做錯任何事,是他們錯了,他們最終將自作自受,他們將會失去我們。甚至于連他們自己都不會明白,他們失去的,將有多麼珍貴。我們有什麼損失呢?我們借他們的手,體驗了永遠不會有的種種感受,我們得到過很多快樂,即使將來決裂,那快樂畢竟曾經有過。他們做了不該做的事,我們由此認出他們是不值得我們愛護,不值得我們為之犧牲的人,我們的心得回自由,我們將會有機會,去尋找,真正值得愛護,值得付出的人,為什麼還要悲傷懊惱呢?阿漢,我們問心無愧,我們沒有做錯任何事,我們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立于天地之間,有什麼值得如此在意,如此痛苦,如此放不下。”
容謙在意識深處,用意念和友人對話,然而現實中的肉身也受到影響,微微笑起來,目光明朗堅定,神色安然自若,那樣的坦蕩,讓人不敢與之對視,那樣自然散發的光輝,讓人有眩目的感覺。
意念深處,阿漢深深嘆息︰“小容,你的胸懷真的可以容納天下。”
“阿漢,我只是想盡量讓自己高興。”
嘆息聲,帶著釋然︰“小容,謝謝你。”
“阿漢……”
“我會盡力忍耐,忘記心靈的痛苦,或許就能象你這樣,忽略掉身體的痛苦吧,而且,敏欣說,我的情況特殊,教授應該不會坐視,輕塵已經幫我去和教授談了,希望可以在不當掉,不影響規則的情況下,改變我的狀況。”
容謙微微一笑,滿是歡喜,發自真心地說︰“阿漢,祝你好運。”
一聲尖厲的慘叫忽然響起,嚇得容謙全身一震,心靈通訊立刻切斷,兩耳猶自嗡嗡響不停,若不是被縛著,他就會伸手猛拍耳朵,天啊,耳朵不會被震聾了吧。
第八章 刺駕
燕凜高高坐在觀刑台臨時擺起的御御座上,俯視著那人鮮血淋灕的身體。眼看著一刀一刀割下去,一片片血肉落下來。心頭一片茫然,找不到一絲一毫復仇的快樂,只余深深的惘然。
直到這一刻,親眼目睹一切,才真正意識到,他下的,是血腥的殺令。直到這一刻,親眼看著那人的血肉紛飛,才真正明白,那個人就要死了。
他就要死了,那個漠視他許多年的人,將會在他面前死去。
他就要死了,那個壓在他頭上許多年的人,將從此在人世間消失。
他就要死了,血肉橫飛,肢離骨散,再沒有呼吸,再不能動作,再也無法用不以為然的眼神看著他,再也無法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和他說話。
他就要死了。
可是,為什麼,我不快樂。
伸手,按在胸口,這里為什麼,似墜上千斤大石,為什麼連最簡單的呼吸都成了最艱澀的事。
他努力咬住牙關,努力睜大眼楮,努力維持著鎮定,看著這一場緩慢的殺戮。
或是那每一刀割下去,帶來的,都不是歡欣喜悅,而是無比沉重的壓力。他瞪大眼,眼前是無窮無盡的鮮紅血以。每一刀斬下,都那麼緩慢,每一片血肉飛起,都那樣觸目驚心。
在寬袍大袖中,他的拳頭慢慢握緊,他看到那人的整只右臂,血肉消融,漸漸露出森森白骨,只覺得,胸口處痛不可當,仿佛在左胸某一處,血肉也被削盡,只留一顆心,徒勞地,在白骨間抽搐呼痛。
他用盡所有的意志力,克制著,不要站起來,不要瘋狂下令停止這一切,他整個身體因為緊繃而令每一寸肌肉都麻木起來。
因為面部肌肉麻木,所以看來,冷漠無情,全無變化,只是冷眼看著這一場殺戮,看著那縛在刑台上的人。
有什麼人受刑,可以這樣從容平淡,為什麼,他的眼中,無痛無恨無仇無怨,為什麼那一刀刀下去,一片片血肉橫飛,觀者尚且驚心動魄,他卻只是平靜地承受,安然地微笑。
他輕輕說了什麼,那行刑手顫抖如風中落葉。
他為什麼微微閉上眼,臉上神色漸漸柔和,唇角漸漸溢出微笑,仿佛憶起什麼美好的往事,又仿佛知道了一些什麼讓他欣慰的消息。
那樣安然的笑容,分明是佛陀拈花微笑,哪里是刑場正被慢慢宰割屠戮的人。
其他觀刑者,都有同樣的感覺。在容謙于意識中和阿漢說話交流,並為阿漢最終想通而十分欣慰的時候,別的人,全被容謙臉上不斷變化的表情給看得雙眼發直,甚至有些心驚膽戰啊,老天啊,這還是人嗎?
而離容謙最近的,行刑的行刑手受影響最深,最後終于無法克服內心深處,不斷涌出來的恐懼,崩潰般棄下他的刑刀,大聲尖叫起來︰“他不是人,這人不是人啊。”一邊說,一邊踉踉蹌蹌往後退。
仿佛他叫出來的,是所有觀刑者的心聲,那麼多高官,那麼多管事,竟沒有一個回過神來呵斥他。
容謙被他的尖叫聲驚覺過來,皺起眉頭,心中那叫一個郁悶,老兄,這是誹謗,這是人身攻擊,這是侮辱啊。
燕凜皺了眉頭,從御座上站起身來,一身明黃衣著,長身而起,在一堆坐著的人當中,無比顯眼。
在其他人還沒回過神來,跟著站起之前,尖叫聲忽然響成一片。十幾支利箭,如驚雷疾電一般,對著剛剛站起的燕凜射了過來。
史靖園厲叱一聲︰“護駕。”拔劍舞出一輪寒光,護在燕凜身前,一眾御林軍如飛擁上,把燕凜牢牢護在中間。
燕凜眼中寒光一閃,不理拼命想把他壓低躲避箭雨的史靖園,強行站起,在人群中往外望去,不覺心間凜然。
無數明盔亮甲的軍士,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
菜市口執刑之所,四通八達,四面寬闊,至使無險可守,每一條大街,每一處小巷都涌出如潮人流。
百姓們尖叫奔走,逃避不迭。有人被亂箭射倒,有人跌倒于地,被生生踏死,哀號呼喝,呼母覓子之聲不絕于耳。
原本只是看觀一般,來觀賞一個人逐步走向死亡,而今被死亡威脅的,卻變成了他們自己。
護著燕凜的軍士們,都是皇帝親軍,曾由容謙親自訓練過,素質極佳,人數雖少,卻還保持著完美陣型,刀出鞘,箭上弦,只是人人臉色都有些蒼白。
這一次隨駕,沒有人想到會有叛亂發生,衛隊起的防護作用,遠不如擺設作用,每個人穿的是華麗的衣服,而非堅硬的盔甲,弓箭帶的都不多,更別提盾牌長槍一類的了。
其他用來監控管制百姓的官兵,只是負責日常治安的擺設,欺壓百姓有點用,真刀真槍打仗之際,早已嚇得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而這四周都是呼喝著涌過來的,處心積慮的叛軍。人人披盔帶甲,刀冷槍寒.殺氣騰騰,如潮水般奔襲而來.
“昏君暴虐,殺害忠良。”
“弟兄們,殺昏王,保忠良,另立新君,大家都是新朝的功臣。”
“有拿下昏君著,賞銀萬兩,封千戶候。”
呼喊之聲不絕于耳,有人在大隊人馬之後,駐馬長聲呼喝︰“爾等御林軍有棄暗投明者,皆重賞千金,若要自誤,為昏君死戰,身家性命,皆不能保。”
隔著重重人影看去,那高踞馬上的身影,赫然是左將軍淳于化。
燕凜眼中一寒,恨色狠色最終只化做一聲帶點不甘,帶點怨憤,卻又有更多悵然的嘆息︰“原來是他。”
史靖園在旁厲聲呼喝,鼓舞士氣︰“休得听叛賊胡言亂語,保著皇上,突圍出去。”
燕凜冷冷一哂︰“突圍,就憑這里幾百個人,突圍得出去嗎?這可是左軍精銳。”
史靖園料不到,這個時候,自家主子還和自己唱反調,當時就臉色煞白,又氣又急︰“皇上。”
燕凜微微一笑,搖搖頭︰“想不到,我今日竟要死在這里了。”
“皇上。”史靖園這一聲大叫,不知是怒極而喝,還是傷極而泣。
“看來此人是早有反心了,左晚遇上我,他手頭上人手不足,事先沒有準備,所以才出語試探,發現我們暗帶了不少侍衛,他才放棄動手的念頭,後來他建議我出宮觀刑,就是為了讓我離開防衛森嚴的皇宮,宮中有御林軍守護,四面有宮牆可憑,宮內還有多條密道,就算有大軍在手,我若依宮而守,進可以等其他諸軍來援,退可以從密道逃走,號召天下勤王,但如今,身在鬧市中心,身邊衛士不過數百,離皇宮距離遙遠,一路必布滿左軍人馬,根本無逃脫之路,其他負責皇城的軍隊,虎豹營素來只在城外,無召不能入城,右軍雖效忠于我們,但事起倉促,只怕不及整軍備戰,中軍不過是近日被我們拉攏的,至今未曾完全歸心,未必肯出手相救,極大可能便是整軍觀望,看誰佔了上風,就倒向誰罷了。我才剛剛親政,根基未穩,人心未附,四方握兵之將領,雖曾先後表示效忠,但這樣的忠心,只怕並不可峙,只要我一入淳于化的掌中,就生死由之,到時淳于化按劍朝中,另立燕氏新君,又有容謙這個托孤之臣為號召,朝中有誰膽敢違逆,君臣名份即定,四方諸候,各地的驕兵強將,又有哪一個會為朕出頭。”在史靖園的面前,燕凜很少自稱為朕,只是淡淡把自己剛剛想通的前因後果,徐徐說來。
沒有人想得到,到了這種時刻,燕凜尚能冷靜的分析,史靖園氣急敗後,自家主子這個時候的過份鎮定,根本就是不合時宜。可惜他連發怒都來不及,左軍就已沖至眼前,和御林軍殺作一團,史靖園連氣急犯上罵主的功夫都沒有了。
眼看著御林軍苦苦守護,但保護的圈子,卻在慢慢縮短。
四周喊殺不絕,每一刻都有人倒地身死,鮮血染紅了長街,空中箭飛如雨,燕凜卻還是固執得挺腰站起,不肯縮身躲避,史靖園不得不領著幾個親衛軍士,人盾一般,護在他身前。
“皇上,淳于化是不可能借這個機會,扶立新君成為新朝權臣的。天下人豈能容他如此為所欲為,幾位太傅都是名儒賢士,在仕林間極有威望,封將軍,段大人,他們也都不會……”
“幸好我為了拉攏各地將領,各方諸候,把幾位老師,和封將軍他們全派出去了,否則,今朝事變,他們也許只能陪我死在這里,幾位老師雖是名儒賢士,治國或有長才,作戰,卻實非其所長,封將軍和段大人他們一直護佑在我身邊,雖然和各方將領都有交情,在軍中頗有威望,武功也很高強,但畢竟多年不曾帶兵了,憑一夫之力,又如何在萬軍之中求勝呢?更何況,淳于化敢于如此,只怕身後還有別的人支持。諸皇叔王兄,哪一個年紀不比我大,哪一個不是太祖血脈,哪一個不直著眼楮,盼著機會,到如今……”燕凜想起,容謙掌政十余年,壓得其他諸王,不能有任何動作,而他才一政變成功,就引來如此大禍,心頭一痛,竟不知是悲是憤是傷是愧。
相比于心中的痛楚,眼前的危局,燕凜反倒看得比史靖園淡。眼看著左軍就要沖到面前來了,燕凜臉色居然也只是略有些白,聲音都不顫抖一下,只是語氣中,略有些悲愴︰“靖園,我是天子,不能受小人之辱,惟有一死罷了,你是史家世子,世代勛貴,在軍中朝中都極有威望,若有可能,淳于化不會願意殺你的,你降了吧。”
史靖園氣得本已慘白的臉都發紫了,若有是亂軍之中,他幾乎就要忘了君臣本份,揪住燕凜的脖子痛罵︰“你,我們一起長大,我們一起讀書,我們一起習武,我們一起研究對付容謙,我們一起構想我們未來的國家,你現在要扔下我,一個人去死嗎?”
燕凜的神色第一次變得淒涼起來,是啊,我們一起構建我們的國家。多少個夜晚,在心中構思著,怎樣治國,怎樣護民,怎樣讓百姓安樂,怎樣讓燕國曾有的輝煌再次重築。多少回細細在筆下草擬自己早就想好的政令,多少回一起和老師們討論施政綱領。拼了命推倒容謙,拼了命換來這個可以讓少年壯志得展的天地,可是,那剛剛可以獨力飛翔的羽翼還不及展開,就已注定要被拆斷了。
那些少年的雄心,美好的向往,到這一刻都變成了一個笑話。原本以為已知人心黑暗,世事難行,原來,他們仍然把一切想得太好,太如意了。
燕凜的眼神終于悲愴了起來︰“我死倒也罷了,只是有一件憾事,我……”他的語氣忽得一窒,凝眸望向那刑台上的容謙。
史靖園順著他的眼神望過去,見幾個叛軍正撲向刑台,要把容謙解下來。
史靖園冷笑一聲,張弓搭箭︰“皇上,就算我們一起殉國于此,淳于化也休想借托孤之臣的身份另立新君,憑他左將軍的身份,根本沒有這個資格,沒有這個名份。”
他把弦拉到最滿,正要放手,一只手卻已在一旁牢牢拉住了弓弦,那力氣用那麼大,竟至于手指被弓弦勒出血來。
史靖園震驚道︰“皇上。”
嘶殺聲已近至身畔,血已濺上衣襟,寒光已自衣角掠過,連近身的幾名軍士也已經有人倒下。燕凜知道,他的生命,已經短暫得只能以剎那來計算了。
可他還是一手死死拉住史靖園的弓弦,雙眼怔怔望著正被解開的容謙,眼中神色,說不出是悲是喜,是痛是傷。殺身之禍已在眼前,他的心思,卻仿佛仍陷在遙遠的地方。
史靖園頓足大喝︰“皇上!”
燕凜終于回神,伸手把弓箭搶了過來︰“如果要殺他,也該朕親自動手。”
說著弓開滿月,箭若冷電,直指那已被解開,正被扶下刑台的容謙。
那個人,壓在他頭上十多年,那張臉,深刻在他心中,永生永世都不會忘,那樣的眼神,令他心心恨恨,明知犯下大錯,也要一意孤行,至有今日之禍。
他要死了,他要死在我的手上了。可是,為什麼,手指象僵木了一樣,再也無力松開。
身旁寒光閃動,多少人已撲至身前,多少刀已劈至身前。
自小護衛不離的軍士們,一一倒地,只剩史靖園一人橫劍相守。血濺到臉上,**辣的,耳旁是史靖園拼命壓抑的悶哼。
靖園也快撐不住了,再也沒有時間了,再若遲疑,連自絕的機會都會失去。
他微微一笑,盡管笑容有些象哭泣,然後,松開手指,利箭帶著死亡的呼哮,向著那個人的心髒襲了過去。
他睜大眼死死盯著前方,忽視四面八方砍來的長刀,憑史靖園之力已阻攔不住,不理那漫空射來的厲箭,已無人有時間為他遮擋,這一刻,他想要看清楚,看清楚那個人,被他的箭,射穿心髒。
容謙,你的心,到底是怎麼樣的?
容謙,你可知道,我曾經非常尊敬,非常喜歡你?
容謙,你有心嗎?
第九章 爆發
第一支箭射到時,被綁在刑台,罩上漁網的容謙挺了挺身,懶洋洋的眼楮中,有一抹精光閃過。
喊殺聲起,無數兵士從四周涌了出來。刑台上的官兵早就抱頭逃竄去了,行刑手,更是連滾帶爬地跑走,誰也顧不上他這個死刑犯了。
容謙一陣郁悶,雖說現在的情況很痛,不過,只要撐過去,他很快就可以解脫了,老天,拜托你不要來這種變故行嗎,人家的心髒會受不了的。
漫天都是亂箭在飛,怎麼就沒有一支箭飛過來把我扎死了事呢。
容謙的滿心的不痛快,一個人在漁網里生悶氣,憤憤然看著四周大混亂。
他看著無數百姓跌倒于地,被踐踏哀號,他看到無數無辜的鮮血流淌于地,慘呼聲響作一片。
不知不覺眉心微微皺起來,輕輕嘆口氣,喜歡看人被殺的劣根性固然不好,但喜歡傷人的殘虐性似乎更加不好啊。
“殺昏君,救相爺……”
若干口號此起彼伏,仿佛弒主殺君,是替天行道一般。
容謙很郁悶地挑挑眉,他看起來,那麼象可以被輕易控制,擺在明處給野心家當傀儡的廢物嗎?
他的目光四下掃射,看到那呼喝著手下去打仗去拼生死,自己卻坐在高頭大馬,躲在戰陣之後的淳于化。哼,要不是欺御林軍沒有帶遠攻的弓箭,估計這位左將軍,連面也未必有膽子露呢。
容謙嘆口氣,眯起眼,唉,駐京的將軍,個個吃香喝辣,從來不上戰場,膽色氣量胸襟眼光,實在是堪慮啊。那個小屁孩若能逃過這一劫,應該好好想想,怎麼整頓京城防務,磨練真正的大將之材。
不過,他的目光遙遙定在被一眾御林軍團團護住的燕凜身上,想要逃過這一劫,可能性不大吧。
容謙深深嘆息,雖然這小子又別扭又胡鬧又不分輕重,不過也沒太大失德,人也不算太糊涂,死了是不是可惜了。
御林軍在激烈的撕殺中一一倒下,用生命築起來的人牆,正被無情地撕裂。
容謙忽然覺得嘴唇有些發干,眼楮無法錯開地盯著前方。
守護的力量是那樣薄弱,卻還依舊固執站立在人群之中的少年,臉色有些慘白,卻依舊挺直了腰,不肯後退半步。
利箭好幾次射到他的身上,都被史靖園險險擋下,只是死難者濺起的鮮血,也已染紅他的黃袍,只是刀光劍影,洶洶逼至,叫人沒有半點喘息之機。
容謙沒有發覺自己的眉頭鎖在一起再也不曾展開,容謙沒有注意自己情不自禁,在網中掙了幾掙。
也許是他掙扎的力量不知不覺漸漸加大,有一個聲音在他腦中緊急響了起來︰“小容,你在干什麼?”
容謙倏然醒覺過來︰“敏欣!”
“小容,別告訴我,你想那個……”
容謙只是沉默,目不轉楮地望著觀刑台周圍的站局,連有人跑上刑台,想要來解開他,都沒有注意。
“小容,你可別沖動,別忘了,這是你最後一次模似,通過之後,你的論文就可以過關了,就可以重新得回你的幸福生活了。千萬別在最後一刻出事啊。”
容謙悶聲不語,你在另一個世界,吹著冷氣,喝著可樂,嚼著肯德基,當然可以說得這樣輕松,我這邊看到的,卻是修羅世界啊。
“小容,別忘了,你要真動手了,就不止被當這麼簡單了。照規矩,我們使用超常的力量會被當,而在過多的人面前使用超常力量,造成驚世駭俗的效果,就要受加倍的處罰。听我說,真的不值得,你又不是聖人,為了這麼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不值得。”
容謙凝視觀刑台,有人對著他張弓搭箭,是啊,不值得啊,為了這個別扭的小屁孩,真是不值得,這種家伙,就該狠狠揍一頓屁股,但是……
他已被人從刑台上解下來,正在手忙腳亂,解他的漁網,而觀刑台上那個到死都不知輕重的家伙,一把搶過了弓箭,他身邊的護衛已死傷怠盡,鮮熱的血,濺到他有些蒼白,有些悲涼的臉上。史靖園已負傷滿身,猶半步不退守在他身旁,他卻沒有再多看一眼,只是對著自己張開了弓。
容謙都想哭了,為什麼這孩子到了這個時候,還這麼胡鬧。
七八道刀光同時向他砍去,數道箭影如電一般射向他。而他,眼也不眨一下,只是松手,箭出。
那一刻,他的眼楮依然凝視著這里,少年的眼里,有悲涼有沉痛有哀傷有無奈,還有更多深沉得讓人看不清的情緒。
容謙知道,他要死了,這個孩子要死了。
在旁人眼中,他是少年帝王,他陰沉,他冷酷,在他看來,他始終只是一個孩子,最多別扭一些而已。
那個孩子要死了。
很多年前,垂死的帝王,將一個稚齡的孩子,交托給他。
縱然只是一場模擬,但他確實跪在那君王面前,誠心誠意說,“臣必不負陛下所托。”
他曾親手抱過那粉團一般的孩子,看著他一點點長大。
他曾親手教他寫字,教他拉弓,握住他小小的手,一筆一劃,落于紙端,扶著他小小的胳膊,慢慢張開一張強弓。
他曾經笑著看這孩子,拿著剛寫的文章,在眼前夸耀,舉著剛剛到手的獵物,滿臉驕傲地沖到近前。
為著讓他成材,慢慢遠離他,為了讓他成長,靜靜冷落他。看著他的失落,他的哀傷,看著那天真的臉因為受傷而布滿寂寥,他也偷偷地心痛。
看著他一點點成長,看著他偷偷學習,看著他禮賢下士接納人才,看著他慢慢理解朝堂政務,慢慢有了帝王氣象。于是,他自己在人前板著臉相對,在人後偷偷地竊笑。
想在最後送他一份禮物,想在最後,為他除去親政的最大障礙,想在最後,給他一個建立威信,讓百官敬畏的機會,他獻上了他自己。
然而,他費了那麼多苦心,到如今都成泡影,他的孩子,他的皇帝,他一手教導,一手撫養的人,就要死了。
他要死了,死在他的眼前。
在最後一刻,他對他射出了一箭。
他手中發出的箭,射到他的胸膛,心口有肌膚已被刺破,轉瞬間,就會將他對穿。他馬上就可以解脫,就可以回到他的小樓,交出他的論文,拿著高高的分數,完成這場測試,等待著的是,無限光明的幸福生活。
在這最後的一瞬,他只需要閉上眼,等待那穿心的一箭就可以了,可為什麼,他的眼,就是無法從那個不听話的孩子身上移開。
那個孩子要死去了。叛軍的刀,已經斬到他身上,那高高在上的君王,那年少而不幸的孩子,將會在轉瞬間,被分成幾塊。
是什麼超乎世人理解的力量,以彈指間爆發,耳旁是張敏欣驚極的叫聲︰“不要!”
但是容謙已經听不見,也無心听了。
那是他帶大的孩子,他有無數的缺點,他非常惹他生氣,他一點也不完美,但他是他帶大的孩子,他是他的孩子。
他可以罵他,可以惱他,可以咒他,可以想要揍他的屁股,但絕不容人,當著他的面,欺負他。
什麼人,膽敢在他的面前,殺害他一手撫養教導的孩子。
第十章 平叛
燕凜的眼楮一直死死盯著容謙,哪怕鋼刀已經砍到身上,也不肯錯開眼眸,就算死,他也要記住他最後的容顏直到來生,到了幽冥地府,他對他的怨恨仇憤,也不會消解,幾世幾劫,輪轉往復,他也不允許自己忘掉這個人。
然而,就在他的眼前,容謙不見了。憑空出現的風暴讓漫天風沙迷了他的眼,再也看不到一絲景象,他驚惶地抬手揉眼,難道,連這生命最後的一刻,都就此錯過了嗎?
憤怒的喝聲響在耳邊︰“混蛋。”
他愕然抬首,眼楮在一瞬間瞪到最大。
漫天風塵中,本來砍到他身上的幾把刀,全都生生折斷,數截斷刃被握在一只手上,隨著那只手慢慢收緊,化做碎片,飄落于風中。
握刀的人滿身鮮血,遍體麟傷,整只右臂,自肘以下,已經被剮得只剩下森然白骨,望之猶如地獄惡鬼。
就算是天塌下來,地陷進去,九天神魔,十方鬼怪,全部出現在面前,也不至于讓燕凜如此震怖驚恐。
他迷茫得想,我一定是死了,所以才會見到這樣詭異的幻象,可是,為什麼,人死之後,知覺竟可一如生前。
詭異的風暴以容謙為中心,迅速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所有攻向燕凜的士兵,都被慘叫著卷向遠方。以史靖園為首的幾個僅剩的護衛,也在風暴中搖搖欲墜,站立不穩。
只有與容謙並肩立在風暴中心的燕凜,滿眼迷茫,恍恍惚惚,無知無覺,卻連衣角也沒被掀起一下。
冷眼看著在莫名風暴中掙扎前進,卻又睜眼如盲的一干叛軍,容謙冷冷一笑,振袖而起。
沒有人可以阻攔他片刻,凡攔在他前方的,無論是人,是物,都被震得砰然飛起,遙遙落下,不要說反擊之力,就連怎麼回事,都根本弄不清。
在他強大精神力所掀起的風暴下,幾千軍馬,也不過是待宰的綿羊。
淳于化根本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麼,剛剛還坐在馬上,耀武揚威,指手劃腳,期待著未來權傾朝野,下一刻卻已被人揪著衣領提到半空中,在他扎手扎腳的掙扎中,直接砰然扔下來,他愕然抬頭,才驚覺自己撲倒在燕凜面前。
他用力想要跳起來拔刀,卻驚惶地發現,再沒有一寸肌肉,听從自己的指揮了,他震驚地听到骨頭發出一寸寸碎裂的聲音,剎那之間,無以倫比的痛苦將他淹沒,他想要放聲慘叫,卻連一點聲息都無法從咽喉中發出來。
容謙情急爆發出不應該屬于這個人世的力量,雖然救下了燕凜,自己卻滿肚子不高心,不痛快。郁悶得直想要一頭撞死。到底哪根筋搭錯了啊,居然要為那個小混蛋犧牲這麼大。
容謙氣得要死,又不忍心把他苦心養大的混蛋孩子怎麼樣,只得兩眼發紅得向一眾叛軍沖殺過去。把淳于化拎到手里時,一肚子火氣,自然而然就發泄到這個罪魁禍首身上了。要不是這個家伙鬧出這麼一場變亂,我用得著受這份罪嗎?在這種心理下,他強大的力量轉瞬間把淳于化的每一根骨頭都擠碎了。
容謙還覺得滿肚子火氣未息,可惜,面對那些東倒西歪的叛軍,實在一點戰斗意志都提不起來。實力對比太懸殊了,就象一個人一腳踩死一堆螞蟻,怎麼樣也不能和人家萬馬軍中,苦戰而取上將首級的成就感相比啊。
容謙郁悶萬分,唉,原來太過強大,也是一種錯誤。
他勉力按捺著胸中的怒火,落到燕凜身邊,置已經石化的皇帝,和滿臉恍惚的史靖園于不顧,朗聲大喝︰“淳于化叛逆弒主,蒼天降罰,汝等還不醒悟嗎?”
隨著他呼喝之聲,風暴止息,苦苦掙扎地叛軍,趴下的趴下,倒地的倒地,一屁股坐下的更有無數,剩下一些強悍的,雖還能站在原地,也個個面無人色。
本來舉兵弒君,他們的士氣不可能高昂得起來,又見主帥被擒,更加人心離散,再加上剛才的異變,實在詭異,忽如其來的風暴中,誰也沒看清淳于化是如何被擒的。但這種不屬于人世所有的詭異力量,說是蒼天震怒降罰,倒是最可接受的理由了。
容謙目光向諸人一掃,厲喝一聲︰“王永興!”
叛軍中一個為首的將領全身一顫,自然而然跪地應是。
“你好威風啊,當年跟著我和秦國打仗時出生入死,頗有功勞,我念你忠義,調你入京,如今你打起自己的皇上來,倒是更加勇不可當。”
王永興全身顫抖,汗落如雨,百戰沙場而不畏的將軍,已是面白如紙︰“相爺,我,我,淳于化說皇上殘橫暴虐,不可為一國之主,我受相爺厚恩,如今相爺受難,理當……”
“什麼受難,皇上早已洞悉淳于化做亂之意,所以才與我謀劃,以此苦肉計,引他露出真面目,只是想不到,從逆之人中,竟也有你,真是令人失望。”
王永興滿頭大汗,吶吶難言。
容謙再不理他,又喝一聲︰“方文杰。”
另一名將領雙膝一屈,拜了下去。
“當日我與趙國連戰十八場,我把你從尸體堆里救出來,為的就是讓你今日弒主謀君嗎?”
方文杰臉色發青,結結巴巴道︰“相爺,我是武將,實不知政事紛爭,只知听令行事罷了,又知相爺受非刑,激于義憤……”
容謙懶得听他解釋,冷冷再喝︰“趙傳合!”
他就這樣,幾聲斷喝之間,把左軍上層的將領,震得心膽皆懼,閑閑幾句話,卻是如數家珍,道出每一個人的底細來。
忽如其來的天威已奪人心魄,淳于化被擒,亦使諸人士氣消融,容謙淡淡幾句話,更是牢牢控制住每個人的心志。
直至此時,他才平淡地說︰“念在你們也是不明真相之下附逆,皇上仁厚,必不追究,如今首惡已擒,你們還不請罪嗎?”
此時眾人早已沒有絲毫反抗之心,紛紛放下兵刃拜倒于地。
眼見驚世大禍,被容謙淡淡幾句話,消彌于無形,史靖園只知愕然瞪著容謙,完全不知所措。
而燕凜則根本化身為木石,直到此時,也依然沒有醒過來。他的腦子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整個身體雖然未被束縛,卻也不能動一指,發一聲。
容謙見穩住了局面,便低下頭,望著燕凜,傷痕累累,鮮血淋灕的身體硬湊到燕凜眼前,擁有恐怖力量,足以毀滅一切的手,慢慢拍拍燕凜的肩,他彎下腰,對著燕凜露出一個絕對猙獰的笑容,不懷好意地說︰“現在,皇上,該輪到我們談一談了。”
燕凜全身微微一震,終于醒了過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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