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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 [轉貼~長篇修仙小說]《璣天緣》作者:Live

[文學] [轉貼~長篇修仙小說]《璣天緣》作者:Live

本帖最後由 mewaku 於 2013-12-12 23:31 編輯

請善用  只看該作者  謝謝

璣天緣
  
  序
  
  大宋年間,有飛星驟降,天動地搖,鎖妖塔驟毀,百妖外逃,肆虐人間。
  
  有見天地異變,天帝下旨遣下七玄解厄星君,至人間搜尋鎮塔寶珠,重塑鎖妖塔。然能鎮住百妖之寶豈能輕易尋獲?
  
  閻羅殿森,鬼影幢幢,此處乃是黃泉之地,只有死後之人能達。
  
  魂魄縹緲,哪管你生前是豪富巨奢,抑或位極至尊,在閻王面前,不過一抹輕魂,轉目間,判官筆落,判入輪迴。
  
  地獄無晝夜之分,只有黑重雲霧,魂魄如影,鬼差以鐵鏈鎖身帶至殿前。
  
  閻王鬢須橫張,猙獰面容已教鬼眾惶恐,又握有生死大權,殿上應判的鬼魂無不嗦嗦發抖,陰風陣陣,若非有鐵鏈鎖住,只怕這下便要吹個四散。
  
  正在此時,星芒從殿外射入,閻王錯愕一看,來者竟是天上星君。
  
  這森寒閻黑之地驟現閃耀星華,豈不教鬼眾驚惶失措,便連鬼差亦不禁縮入殿柱之後。
  
  星君似乎察覺到鬼眾騷動,收攝星芒,現出真容。
  
  星本無相,礙於世人雙目,便亦惟有化形,這位星君一身貴氣儀表不凡,面容丰神俊秀,更覺似有光華內斂,猶如美玉。
  
  “見過閻君。”
  
  聞他朗聲招呼,閻王這才悟了過來,數度前天殿述職,自然曾與此君照過幾面,便道:“原來是祿存星君,不知大駕光臨閻羅殿,有何賜教?”
  
  這祿存星君,正是北斗七星之中,位居魁鬥之三的天璣。
  
  魁鬥之中,以樞為天,璇為地,璣為人,權為時,這天璣宮祿存星君,主人貴爵,掌人壽基,更有化煞解厄之能,遇吉則增輝,遇凶則減煞。便連身在地獄之中,一身星髓光華愣是將這陰森可怖的陰司殿照得有幾分蓬蓽生輝之感。
  
  “賜教不敢,”那祿存星君一笑,“天帝御旨,命我等星君下凡辦差,為免凡間動盪,須暫舍真身,故特來閻君殿,欲借凡人肉身一用。”
  
  閻王連連點頭:“此事本座亦有所聞。”便招來判官,打開一卷生死冊,細細查來,片刻,抬頭看向星君,“七元星君之中,倒只有祿存星君到本殿求入輪迴,借肉身。”
  
  祿存星無奈聳肩:“他們各有緣法,本君無意打破輪迴,故有求閻王。”表面上說得冠冕堂皇,可這一低頭嘴角不由微微一抽,實在不是他不願似其他幾位星君那般選擇捷徑,而是……唉,說起來也是氣煞人,他雖位居魁鬥,且司天運之財,然說到仙家法術,卻頗是蹩足,更莫說要與貪狼、破軍等煞星相比。所幸星運各有有司,他也不需要似貪狼那般受天帝差遣下凡降妖,幾萬年來倒是太平自在,可這回,天帝差下七元星君下凡尋珠,只把他這個沒什麼法術的星君也給打落凡來,無奈之下,只好守那輪迴規條,到閻羅殿報到。
  
  閻王亦不為難他,大筆一揮,便在生死冊上載下人名:“既然是天帝御旨,自當遵從。本座為星君擇選之身,乃有大福大貴之命,天命八十,生在杭州府。”
  
  祿存星君並無挑剔,一笑拱手謝了閻君,便由判官親自引領往輪迴去了。
  
  過奈何橋,見破舊小攤旁的老朽婦人遞來一碗濁湯,星君展眉一笑:“孟婆婆,不用勞心了,這湯於我無用。”
  
  老朽婦人張開昏花雙目,裂開沒有門牙的嘴巴一笑:“原來是星君駕臨,老婦失禮了!莫要見怪。”
  
  “無妨。”
  
  正要與判官道別踏過奈何橋,忽聞身後有冤魂怨氣,星君不禁回頭看去,見是一縷魂魄,剛被鬼差強摁著灌下忘情濁湯。
  
  星君見這魂魄凄苦,不禁問那判官。
  
  判官嘆道:“此魂七世前因妻小遭惡人虐殺,遂起兵作亂,至令人世生靈塗炭,故閻王判他七世凄絕,無愛無依,孤獨終老,如今已是最後一世。”
  
  星君聞言,不禁輕嘆:“此人亦不失性情。”又見那魂魄確實凄涼可悲,心念一動,遂與那判官道:“本君有個不情之請,望判官成全。”
  
  判官倒是奇了,剛才他在閻王殿上不要求,怎到奈何橋前倒是來了個不情之請?
  
  礙於對方乃是天上星君,只得道:“星君但說無妨,若有本判力所能及之地,自當相助。”
  
  星君笑了,遂指了那七世孤魂,道:“本君想與他換個位置,替他行了最後一世。”
  
  判官聞言大震,連忙搖頭:“不可,不可!星君可知他這世父母雙亡,一世無子無承,三十歲猝!星君奉天行令,豈能受此磨難?”
  
  “其實此番下凡,旨為尋珠,奔波勞碌在所難免,若有高親在堂反而有所制肘,說不定其他星君先行達令,反倒不用待幾十年長本君便要重返天庭,如此一來,豈非又累這肉身之親傷懷?倒不如與這人換了,以孤獨之身入世,更合本君之意。”
  
  “這……”判官也是為難,要換個身份亦非不可,但閻王親判大富之身,明著是給這位星君好差使,可偏他卻情願著那孤命之身,雖說既是星君入命,命盤已轉,但這般做法實在讓人無法理解。
  
  “如此便定了!煩勞判官回稟閻君,道天璣謝他好意,就此去了。”
  
  言罷,他拉過那抹魂魄,先於自己丟入輪迴道,回身向判官施禮,便邁步踏過奈何橋。
  
  想不到這看上去華貴溫弱的星君做事如此強勢,判官無奈,只好嘆了口氣,回閻羅殿稟告閻君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後語:又開始挖坑了,自覺坑品不錯,開一個填一個~~所以請各位老大繼續支持哦!




第一章

  第一章 且見帳房青衫客,武林世家在餘杭
  
  神人眼中不過數盞清茶的功夫,人世眨眼匆匆二十五年。
  
  人間太平盛世,雖不乏爾虞我詐,但兵戎戰禍,改朝換代之事,倒亦沒有。
  
  但人心詭測,朝廷不亂,這江湖,卻是不然。
  
  試問睥睨傲然,逍遙適性,不屑權欲之高人隱士又有幾何?憑一身武功,走刀光劍影者,求武林至尊之位者卻比比皆是。
  
  俠者無幾,武者卻多。
  
  然武者持強逞凶,惘顧法紀者非在少數。
  
  難怪早有古言:俠,以武犯禁。
  
  杭州府,位兩浙路西北,東臨海灣,南街婺州,北與嘉興,西見安慶,有長江、錢塘水道。傳說上古禹王會天下諸侯於會稽,乘舟渡過,並舍其舟於此,故名餘杭。
  
  此乃人傑地靈之所,少不得文人墨客流連。
  
  然此地如今,卻偏偏多了不少身配戴長劍彎刀,極迥於文人的江湖人士。無他,全因杭州府中一戶人家所至。
  
  若在只識柴米油鹽的尋常百姓眼中,這戶居住在城中的大戶人家與常人並無不同,只不過門前石獅比官家更加氣派,抓著棍子守門的家丁比知府大大爺的衙差還要威武,從裡面走出來的客人有時腳步都輕得跟飄似的。
  
  府裡面住的人他們也都認識,最為人津津樂道便是府上那位寬仁溫厚的當家大少爺。
  
  其實之前這府子還不是那麼熱鬧的時候,這裡當家主子是如今深居簡出的大老爺。杭州城的人都知道,這位大老爺是個徹徹底底的紈跨子弟,性好漁色,偏房一娶再娶,弄了個四房七妾,揮金如土,所幸家中產業豐厚,倒不至於給他一下子敗光。
  
  大老爺妻妾成群,卻唯得一子,成人後,老爺便不再理事,當家之事便由大少爺主了。
  
  連三條街外的乞丐都知道,這位大少爺是個大好人。身家富貴,眼睛卻不會高於額頂,待人總是彬彬有禮,舉止得體,不管是高官富人,還是地痞乞丐,一視同仁。大富之家,卻不會做什麼門面功夫,不似一些為富不仁的富戶沒災沒禍,為了壽辰打出招牌賑濟放粥以求福果,但府上若有修橋補路,奠基石處,卻總有其名。
  
  漸漸的,大家都忘記了這府上的歐陽老爺,只記得有一位歐陽大少爺。
  
  秋意漸近,涼風習習。
  
  府門外來了一名青衫綸巾的青年。此人看上去相貌端正,說不上俊美,也不能說難看,就是扔進人群裡也相當普通的臉,可一雙有神的眼睛帶著銳利的精明,猶似天上朗星。一身青袍雖非貴重衣料,但意外地適合貼身,整齊乾淨,裹了略為單薄的修長身軀。
  
  他抬頭打量這高門府邸,以及門前持棒而立恐武有力的高壯家丁,並未見半分怯懦,抬步上前,將一封信箋交到一名家丁手中,徐道:“在下王璣,應貴府趙管家之邀前來拜訪。”
  
  那家丁收下信箋,只不過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請先生在此稍後,小的立即入內通傳。”
  
  他點頭,退落台階下,復又看了一眼另一邊一動不動,完全不帶半分動搖的守門家丁,不由小聲自喃:“怎麼連守門的都這般冷硬,那當家的豈不是比天樞更沒表情?……”
  
  原來這青年,正是當初借輪迴道下凡的祿存星君!
  
  他自轉生為人,便父母早亡,孤苦無依,但他既是司人貴爵的祥星,天運庇佑,總是遇難呈祥,吉福自來,可算得上是點地地生金,點水水化蜜。只不過運財之法乃是旁門左道,他貴為星君豈能施行,故此依舊要像凡人一般做活謀生。人間二十五年,過得總算是平安,唯一不足,便是儘管他四出尋訪,卻始終未能尋獲有足夠力量重鎮鎖妖塔的寶珠。
  
  不多時,一位已過不惑之年的老人從裡面匆匆出來,一見王璣,臉上笑容大開:“可把先生您給盼來了!”邊說邊熱情上前。
  
  王璣朝那趙姓老管家拱手施禮:“實在抱歉,皆因半途探訪了一位仍在關禁的朋友,便就耽擱了些日子。”
  
  “原來如此!無妨無妨,來了就好,來了就好!”趙管家連連點頭,神情中難掩迫不及待,王璣目色一斂,怎麼說這麼個富甲一方的武林世家,豈會連個帳房先生都找不到?
  
  “在下倒不知道,貴府如此著急。”
  
  “實在是大少爺求才若竭。”邊引他入內,邊解釋,“之前的帳房先生年紀老邁,早前告老還鄉,一時找不到替手,府裡帳目亂了好一陣子。找了好幾位帳房先生,都……”他語氣含糊了一下,說話間他們已穿過門廊,只從門外看進去便知宅內奢華,如今入內,才知更有過之而無不及,雕梁畫築巧奪天工,華貴氣勢盡顯奢華,果然不愧是一方富戶。
  
  趙管家偷眼看了看那王璣,見他眼中未露出半分驚異讚嘆,更未因這目不暇給的奢華露出貪婪。青衫長袍,閑庭信步,便似走馬觀花,不過爾爾。想不到這王璣年紀輕輕,居然有此氣度,趙管家不由心中暗喜。
  
  趙管家將王璣帶到一間偏廳:“大少爺正在花廳議事,勞先生在此稍後片刻!”說罷便吩咐外面的婢女奉茶伺候,自己便就又匆匆出廳去了。
  
  可這一等,卻足足花去了兩個時辰。
  
  終於快到日落西山的時候,聽到外面有沈重而腳步聲,而且似乎相當多人,偏廳門沒有關上,他看向院中,見六名滿身彪悍腰間挎了大刀的漢子走過,雖然面相猙獰凶惡,渾身江湖悍氣,但臉上隱有喜色,其中一名大漢邊大踏步往外走邊粗聲粗氣地與同伴說道:“老子佩服他!!這麼棘手的事都能擺平,咱洪山六虎佩服他!!”
  
  宏亮的聲音隨著他們腳步的遠離而變模糊,然後是較為輕盈的腳步聲,隨即便見趙管家與另一名高大的男子走入偏廳來。
  
  男子氣宇軒昂,肩寬膊闊,天庭飽滿,雙目炯炯有神,一身藏藍長袍,王璣且一撞面,便覺得面前仿佛出現一片海藍,廣闊無垠,包容萬物。
  
  就聽趙管家道:“大少爺,這位就是老奴跟您說過的王璣,王先生!”
  
  那男子打量面前的青年,深邃的瞳孔略是一深,隨即拱手至禮:“之前瑣務纏身,未及招呼先生,不周之處,還望先生見諒!”
  
  對方這般禮貌周周,言辭懇切,王璣居然有些不大習慣,連忙擺手:“無妨,倒是拜這久候所賜,喝到了好茶。”
  
  男子失笑:“在下歐陽無咎,早前聽趙管家說起先生,聽聞先生本在寶生大押謀事,頗得張老闆信重,德高且善計算,故冒昧邀請,望先生能為我府主帳房之事。”
  
  他盛意在前,反倒是王璣直問:“閣下不覺得我太年輕了嗎?”
  
  歐陽無咎微是錯愕,隨即坦然笑道:“先生倒是直接。不錯,初見時確實見異於先生年歲,”王璣卻是心想,就剛才那笑容可掬的表情,還真看不出來有什麼見異的,又聞他道,“不過識人而惑於表相,莫如目盲,先生能耐如何,是濫竽充數還是名副其實,只等你我拭目以待,匆匆一面豈能盡言所有?”男子笑得真誠,言談間並無偏頗吹捧之意,卻能讓人聽他所言莫名信任其說,願為之效犬馬之勞。
  
  王璣心中亦不禁嘆賞,所謂千里馬常有,伯樂卻不常有,能夠不被表相所惑的人還真是少之又少,當即立下意思,向對方拱手施禮:“王璣不才,願在府中效勞。”
  
  歐陽無咎笑容更深,身旁的趙管家更是高興得嘴都咧了,讓王璣不由暗奇,這歐陽府的帳房先生,難道就這麼難當嗎?
  
  天色漸暗,婢女掌燈入房,歐陽無咎道:“先生在此久候多時,想必餓了吧?趙管家,且吩咐下去,我在偏廳用飯,多加一套碗筷。”
  
  對方太過熱情王璣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畢竟自己應了這差事,自然就是他的下人了,怎麼好跟主子一同用飯?不過他一路奔波,不及吃午飯便入府,這一整天只灌了一肚子的茶水,早便餓得肚皮貼背脊。人生地不熟,再等廚房招呼飯食恐怕要等到明日了!
  
  歐陽無咎仔細吩咐了管家,回頭注意到他這廂尷尬處境,便著意輓留:“先生不必見外,既入了我歐陽府,便是一家人了,同桌用飯也是平常。再說,我還沒跟先生商量月錢等相關事宜!”
  
  王璣點頭,自出娘胎,他便不曾待薄過自己的肚子:“如此便卻之不恭了!”
  
  看他咧嘴一笑,伴有梨頰生微渦,那雙漂亮眼睛彎彎似月,少了精銳,卻生出幾分童稚之氣來。
  
  歐陽無咎笑著請他入座。談笑間,只覺得這王璣雖然看上去不過弱冠,但談吐得體,雖然有時又過於直接讓人哭笑不得,但他擁有一雙清澈光明的眼睛,讓人覺得若去計較他的直率便顯得自己狹隘了。
  
  少時,婢女送上晚飯,八仙桌上放的都是精緻美食,排場倒不至奢華,不過有些奇怪的是桌上紅的、綠的、黃的都是青菜素食,藏在菜底的肉以絲以片來稱。
  
  看得王璣嘴角見抽。
  
  歐陽無咎大概以為他怕生不好意思,便率夾了一箸青菜送到王璣面前的青瓷碗中。王璣表面上笑了點頭致意,心裡卻暗自嘀咕,是不是看他一副單薄儒生的打扮就當他是為求優雅只吃清淡素菜米飯的酸腐書生了?
  
  當即也不客氣,舉起筷子,以極其不可思議的角度把所有碟上藏於青菜蘿蔔之下的豬牛羊肉全都夾到自己碗中,然後大快朵頤,吃得不亦樂乎,全然不管旁邊坐著的主子只剩下青菜能啃的狀況。
  
  歐陽無咎看著他那雙筷子上下翻飛得歡,徹底無語。
  
  旁邊的趙管家更是看得目瞪口呆。這、這王先生的吃相跟他單薄文儒的表相差太遠了吧?
  
  所幸歐陽無咎不是計較之人,呵呵一樂:“看來是我誤會了,趙管家,麻煩你吩咐廚房再做兩盤葷菜上來。”
  
  趙管家應了,轉身出去吩咐下僕。
  
  歐陽無咎笑眯眯地看著吃得太歡,險些被乾飯噎著的王璣,順手給他遞過去一碗熱湯,可手上的湯還沒放到桌上,突然神色一凜,院中風搖樹動沙沙輕響,夾雜其中兩聲難以察覺的極微小的鐵器輕響,他上身未動,袍子往後一揚,“噗、噗”兩聲悶響,便似有什麼打在袍袖上。
  
  幾乎是與此同時,他手中的湯碗往後一甩,飛速旋轉的青瓷碗打入樹梢之中,樹上一聲慘叫,當即摔下一名黑衣人,也不知他被打中何處,竟像裝了大米的麻袋般實實在在地跌在院子的硬石板上一動不動,用看都知道疼個半死了。
  
  外面的家丁聽到聲響連忙過來,趙管家不需歐陽無咎吩咐,便趕緊出去吩咐家丁將那黑衣人五花大綁抬了出去。
  
  歐陽無咎回頭看到王璣停了筷子,若有所詢的眼神,只好苦笑道:“累先生受驚了!”他將打開袖子,“叮噹”兩枚透骨釘落在桌上。
  
  “這是……”
  
  歐陽無咎沒注意到王璣眼中閃爍的可疑神色,便道:“此事本欲飯後再與先生詳說,可不想先遇賊人偷襲,累先生受了驚嚇,實在是我顧慮不周之故。”此時正巧趙管家收拾好了回來,見王璣盯著桌上的兩枚暗器,不由皺起眉頭,看向少爺。
  
  歐陽無咎示意他莫要多言,繼續說道:“先生非江湖中人,不知道有否聽過藏劍門一名?”
  
  王璣眼神不曾稍離那透骨釘,心不在焉地回答:“也曾聽說過。”
  
  他這句也曾聽過也恁是輕描淡寫了。說起這藏劍門,江湖上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藏劍門並非食客三千,六十年前,門主獨孤一方門下,亦不過只有五名入室弟子,然這五名弟子卻都以一式藏天劍法傲嘯江湖,其中更以大弟子陸英浩為表,武功獨領風騷,位拜武林至尊之位。
  
  藏劍門一直為江湖中人趨之若鶩,一時人人以拜入門下為榮,可惜那獨孤一方脾氣古怪,除五名弟子外再沒收任何徒弟。
  
  獨孤一方有一女兒,名獨孤菱月,曾是江湖中有名的俠女,只是縱然武功再高,女子總歸要嫁作人婦,獨孤菱月在江南偶遇一子複姓歐陽,單名奇,傾慕其才,遂以身下嫁,獨孤一方本屬意獨孤菱月與大弟子陸英浩成就好事,豈料女兒竟然挑選了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江南書生,當即勃然大怒,可惜米已成炊,一怒之下撒手離去。
  
  然而江南才子自古多情,喜歡的是吟風弄月游走花叢,一年後,獨孤菱月懷有身孕,歐陽奇怎堪寂寞,居然私瞞其妻納一偏房,獨孤菱月性情剛烈,加上在產,竟一時經血逆行,在他大婚之日小產,誕下麟兒,卻是香消玉殞。
  
  獨孤一方聞訊趕至,只見得一堂白帆,心中懊悔,又恨那歐陽奇反覆無情,竟將?褓中的孫兒強行帶走,直至十五年後,獨孤一方歸天,那歐陽無咎才帶著藏劍門門主的印信回到杭州。
  
  此時恰逢西域魔教侵襲中原武林,其時的武林盟主陸英浩及一眾武林正道與魔教教主血煞及其手下四魔將會戰於華山,然對方武功高得不可思議,一場惡戰,幾乎血洗中原武林。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居然有隊遊山玩水的富戶人家上山來,眼見那些嚇得驚慌失措的女僕家丁就要被捲入刀劍之中,此時轎中飛出一名少年,一劍橫空,矯如游龍,就此將血煞斃於劍下。
  
  陸英浩怎會不認得師門招式,過去一問,方知原來是師尊獨孤一方的孫兒,看他適才使出的藏天劍法,絕對不遜於其師,假以時日,不可估量。
  
  果然不出所料,這少年一手藏天劍法出類拔萃,猶如璞玉現世,光華難掩,一時間在武林中聲明鵲起。一柄藏天劍,主持正義,誅滅奸邪,而藏劍門一名,更在陸英浩禪讓武林盟主之位與歐陽無咎後為江湖人所尊崇,加上歐陽無咎並非閉門不納,故威勢比獨孤一方時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不過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似歐陽無咎這般的天縱英才,又豈會不招人妒。武林中人欺他年紀尚輕,欲擊敗武林盟主歐陽無咎而一舉成名者多如過江之鯽。有的時候,明著打不過,少不了暗施橫手。
  
  王璣好不容易已開視線,抬頭奇怪地問:“我尚以為但凡什麼莊什麼門之類的都在偏僻之地,不欲被輕易找到,可不知道還有冠冕堂皇在杭州城內大興土木的武林世家。”
  
  歐陽無咎無奈苦笑:“再有實力的門派,也不可能遺世而立,武功再高強的人,也得吃五穀雜糧,更何況門徒一多,吃穿用度怎離得了市鎮?倒是有些門派故弄玄虛,著意在荒山野郊建幫立派,只不過時日久了,連想拜入門下的徒弟都找不到。”
  
  王璣稍微了解的點頭,江湖傳聞,原來也不可盡信。
  
  “何況我藏劍門,雖說聲名在外,但其實亦不過一個名頭罷了,反倒是府中家眷甚多,且大多都是不習武的普通人。”歐陽無咎嘆了口氣,“實在是不敢隱瞞先生,之前我也曾請過幾位帳房先生,可他們一聽說是武林世家,便怕惹上麻煩馬上請辭,若先生不願在府上做事,我也必不會為難先生。”他招來趙管家,“管家,你去給先生包上一份盤纏,作為先生的路資……”
  
  “慢、慢、慢!”王璣打斷歐陽無咎,“我什麼時候說不做了?”
  
  “先生的意思?”
  
  “首先,你給我的月錢非常豐厚,比我以前要高出數倍,再找別家主顧也不見得有這般待遇。二則,這裡你是盟主,我不過是個帳房先生,找麻煩也不會找到我頭上,只要離你遠點就行了。”
  
  歐陽無咎聽他說到這裡,對王璣這個人的口沒遮攔又有更深一層的認識,而旁邊的趙管家,更是有點下巴掉地的感覺,難怪寶生大押的老闆向他連連推薦此人,再怎麼有能耐,也沒幾個老闆能忍受他這張嘴巴吧?
  
  “三者,我既然已經答應,豈可言而無信?大少爺不必擔心,這差事我不會推辭。”
  
  歐陽無咎這才放下心來,笑意更深。
  
  此時飯菜也涼了,他便吩咐下人重新熱菜,順手便要丟了那兩枚透骨釘,豈料王璣突然喝止:“且慢!”
  
  “怎麼了?”歐陽無咎吃了一驚,這兩枚透骨釘雖說銳利,但卻無毒,難道內藏乾坤?
  
  王璣盯著他手上的透骨釘:“你不會是想要扔了吧?”
  
  “我藏劍門一向不習暗器,此物於我無用。”
  
  “怎麼無用?!”王璣將透骨釘抓了過來,“這可是包了銀的!看這成色,這分量,足足半兩紋銀!!”眼神忽轉銳利,盯住歐陽無咎,“你該不會告訴我說,以前有什麼襲擊你的暗器,你都是隨便丟了吧?”
  
  “呃……”他那眼神,好像在看一揮霍無度的敗家子般,歐陽無咎甚是尷尬,“那個,我倒不曾留意過……”
  
  “如今我是府中的帳房先生,關於錢物之事自然是由我作主了對吧?”
  
  清秀的臉蛋嚴肅起來居然有種讓人無可駁逆的氣勢,居然把這位武林盟主鎮得連連點頭。
  
  淺笑梨窩,反而讓人有往後退開三尺之遙的衝動。
  
  “就有勞大少爺記好了,往後若收了什麼黃金、白銀之類的暗器,必須記帳入庫,不可隨意丟棄!!”
  
  “呃,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後語:其實我覺得我自己滿有喜感的~
試試大家的口味
歡迎留言討論
不錯看呢!
相當有古裝劇的風味呢!
3# 南谷寸太


謝謝你......我繼續貼下去了
第二章

  第二章 夜半指下算盤響,燭搖淺影留紙窗
  
  歐陽府的下人都居住在北廂那邊,環境倒也是乾淨整齊,而管家與帳房先生待遇要更好一些,宿處是另闢一幢小樓,只不過帳房先生時常要處理府中帳務,更多時候會在書樓,故此在書樓又另設有一間小房,以備休息之用。
  
  夜半三更,樓內的燭火尚未熄滅。
  
  薄薄的淺影在紙窗留影,搖搖晃晃。
  
  案頭一堆帳冊,指下木算盤敲得劈裡啪啦的響,他擰著眉頭,一張本來還過得去的臉蛋給絞得面目猙獰。
  
  外面傳來三更鼓響,他有些喪氣地丟下毛筆,攤身半靠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可還是沒能把皺痕給揉走。
  
  他總算是明白到了,那幾位帳房先生,絕對不僅僅是因為這裡是武林世家怕惹禍上身而跑掉的……看這一盤帳,他非常懷疑自己還能在這裡待多久。可不是說他打算請辭,而是說,照這種情況下去,再過個幾月,也不知歐陽無咎能不能支付月錢了。
  
  王璣在歐陽府中待了半個月,已非常了解府中的錢財狀況了,四個字──
  
  入不敷出!!
  
  怎麼個入不敷出法?
  
  歐陽世家怎麼說也是杭州富戶,以織坊起家,如今名下經營的幾家絲綢織坊當也是做得火紅,可問題是,這些都不足以支撐府中莫名其妙的開銷!就歐陽老爺那四妻七妾的開銷,已幾乎花光每月收入的利錢。富戶人家妻妾成群,春夏秋冬置裝使費,不能偏頗了哪個,每房都要最好的,能不花錢嗎?山珍海味時令蔬果,必不可缺,哪房少了半斤蜜柑還吵個翻天,能不掂量嗎?
  
  可最讓他頭疼的,是那個當家的歐陽大少爺還對家中財錢緊缺之狀況沒有半點認識。對家裡人的要求聽之任之。也罷了,可事實上,若以個人來算,花錢最多的卻是歐陽大少爺!!
  
  既是武林盟主,少不得要去解決一些江湖紛爭,那絕對是燒錢的活兒,在王璣看來,都是些討名聲沒收益,吃力不討好的活計。有時還得救濟一些落難的江湖中人,給他們路費盤纏,可不能給少了,否則便被當作打發乞丐的侮辱,那更了不得。
  
  本來應付這種狀況,自當是開源節流,他是帳房先生沒開源的能耐,自然是得節流了。為此他沒少得罪幾房太太,有人甚至背地裡在大老爺吹枕邊風告狀,可偏偏這當家的是歐陽大少爺,他在一日早飯時當著所有人的面,鏗鏘有力不容駁斥地說,此後府上的開銷盡由帳房王璣先生作主。連歐陽老爺都不敢吭聲,那幾房妻妾自然也不敢再找他麻煩。
  
  從內務省下些錢,可另一頭卻不是那麼容易了……
  
  正是煩躁,忽然門板“咯咯──”輕響。
  
  夜半三更的,居然還有人來探訪?王璣頭也不抬,隨聲應道:“請進。”
  
  “這麼晚了,先生怎還不休息?”
  
  個頭相當高大的男人走進屋來,本不算狹窄的屋子被他寬大的背影給占去一片,燭光下看到他的笑面,溫和得像冬天的一碗溫水,能夠讓人緩和在心,當然,如果對象不是王璣的話。
  
  王璣埋頭算賬,頭也不抬:“既然受了大少爺的月錢,自當克盡己責,帳未算清,豈能安心休息?”
  
  對於他這種沒有半點下人自覺,對著最上位的主子居然也是愛理不理的態度,歐陽無咎居然沒有半點生惱,方正穩重的臉上笑意更深:“先生果然是可託付之人!”
  
  若比其他人,被武林盟主如此稱賞,想必是滿心歡喜,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可王璣並不買賬,平緩的眉鋒一挑:“大少爺這回又打算支多少銀兩?”
  
  “呃……”完美的笑臉險些破功,歐陽無咎眨眨眼,下意識地摸了摸下巴。
  
  這個帳房先生雖然看上去年輕,可該精明的絕不含糊,該仔細的絕不疏忽。事實上,當他接手歐陽家不足半月,便把上一位老帳房先生走了後弄成散沙一盤的帳梳理乾淨,之後處理事情也是出乎意料的乾淨利落,過他手的銀兩,經他算得賬目,分毫不差。
  
  而且他雖年紀輕輕,卻有堅強得近乎頑固的意志。做事不受旁人影響,也不會看人臉色,更不會受美色錢財所惑。據他所知,為了討好帳房先生,各房妻妾都使盡百般手段,可王璣非但不受引誘,反而常常會變本加厲地裁減用度。
  
  從趙管家口中聽到這些的時候,他開始還是難以置信,不過等他親自在王璣身上碰了釘子之後,他是徹底了解到,這位帳房先生確實……厲害!
  
  明明他才是府裡的當家,可如今想多拿些花費得把這位帳房先生說服才行。而且被那雙清澈的非常銳利的眼睛盯著時,感覺再多支取一錢銀兩都是極不應該。
  
  好歹是見過不少世面的江湖人士,他面色不變地拉了張椅子在桌旁坐下:“先生誤會了,適才路過看到燭火未熄,知先生徹夜未眠,擔心先生熬壞了身子,故進來探望。”
  
  王璣埋在賬冊堆裡的腦袋終於抬起來,瞳仁分明的眼睛掃了掃外面漆黑如墨的天色,扯了扯嘴角,笑得非常諷刺:“外面三更鼓剛剛敲過,我卻不知大少爺有半夜三更到處溜達的習慣。”
  
  若換了別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自己下屬諷刺,就算不破口大罵也總得拍個桌子顯個氣勢才對,可偏偏眼前這位歐陽無咎,當今的武林盟主,脾氣好得不可思議,居然完全沒有被他激怒,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先生有所不知,我們武林中人都比較喜好晚上做事。”
  
  王璣不以為然:“晚上?人少鬼多,又什麼好的?”
  
  歐陽無咎煞有介事地點頭:“就是人少鬼多,有的時候,只要把人當成鬼了,很多事情解決起來就簡單多了。”
  
  “是嗎?”王璣皺起眉頭想了很久,似乎還是無法理解,最後放棄這種沒必要的精力消耗,“這也不是我一個帳房先生需要知道的!”與歐陽無咎隨便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被繁雜的帳頭弄得一團麻似的腦袋居然輕鬆了許多,窗外的夜風輕輕吹動帳本,本來煩人的墨香也變得清幽起來。
  
  面前的這個男人就是有這麼不可思議的本領,無論說什麼,都能讓人心身舒暢,只想聽他再說幾句,王璣瞥了他一眼,嘆了聲:“大少爺的好意,心領了,既然是得半夜三更來找我的必要開銷,就請大少爺直說無妨。”
  
  歐陽無咎暗地裡地松了口氣,嘴角笑意變得輕鬆。
  
  他這才從腰間拿出一柄青鋒劍來,看上並無不妥的劍這一拉開,居然剩下半截。
  
  王璣眼睛利得跟刀子一樣,當即記起來叫道:“這不是上月從李家鐵鋪買回來的嗎?!可花了十兩銀子!!怎麼這麼不經用?!你拿它去砍樹還是劈柴?!”
  
  “沒有……”歐陽無咎顯得非常無辜,“只是沒料到最近在杭州城內四處作案的采花賊是江湖有名的何無花。”
  
  王璣了悟,也知道歐陽大少爺不會平白無故半夜三更四處晃悠,他雖身在帳房,可偶爾還是能從過來支取銀兩的家丁口中聽到些城裡的消息,就聽說最近城裡來了個采花淫賊,此人武功高強,飛檐走壁,就算家中戒備森嚴,居然還是能半夜偷入女子閨房,竊玉偷香。想起早上有縣衙衙差來過,想必是欲藉助歐陽無咎擒住那武功高強連官府都莫可奈何的采花淫賊,只不過……
  
  “那又如何?!”
  
  瞪大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顯然不會任其矇混過關,十兩銀子!!足夠給十個下僕一個月的月錢了!!
  
  “呃,那何無花成名的兵器是一對鑌鐵虎尾鞭……”
  
  王璣聞言登時一驚,連忙上下打量歐陽無咎,試圖在他身上看出什麼端倪,眼中關切之意溢於言表。
  
  燭火雖暗,但歐陽無咎卻是看得真切。來自於他人的關懷和擔心,居然是從未有過。旁人又怎會擔心身為武林盟主的他會受傷?
  
  心中不由生暖,搖頭笑道:“我並無受傷,劍是斷了,只好徒手禦敵,多用了十招才將他制服。”
  
  王璣顯然松了口氣,可轉眼臉色就繃了。
  
  一般來說,連縣衙出動全部捕快都無能緝拿的棘手盜賊,被他不出二十招便輕易制服,任誰聽了都不能不說佩服,可偏偏,在歐陽無咎尚等著對方說出好話的時候……
  
  “你既然能夠徒手將之制服,幹嘛還非得用劍?!”
  
  “咦?……”
  
  “十兩銀子的劍,才用了月余就沒了……”
  
  看著前面對那柄斷劍念念不忘,一路走還一路碎碎念叨的青衫青年,歐陽無咎只能跟在他身後,猶豫半晌,還是忍不住問道:“先生為何跟著出來了?”
  
  昨夜雖然王璣氣得幾乎掀桌子,可武林盟主豈可手中無劍,最後還是答應再支銀兩重購一劍。於是第二日清早歐陽無咎便去尋他,卻見他裝飾齊整,並沒有立即把所需的銀票交給他的意思,反而抬手宣布:“走吧!”
  
  身為號令武林的盟主大人居然毫無反抗餘地,跟在他身後就這麼出來了。
  
  聽到他的問話,王璣是頭也不回:“我哪能放心把錢交到你手裡?整個杭州城都知道老李家鋪子的鐵器都是缺斤少兩,你居然還敢去他那買劍!我得親自看著,免得你又浪費銀兩買些沒用的破爛玩意兒回來!”
  
  歐陽無咎被他說得全無還口之力,畢竟劍斷了是事實,帳房先生可不管那可憐的劍遇上的是虎尾粗長形戕如竹根節四稜剛硬的武器。
  
  王璣來了半月都不怎麼出府,故此並不知道鐵鋪的位置,便由歐陽無咎帶路走了幾家,可黃家、陳家、張家……就算是城最邊角的劉家鐵鋪他們都去過了,每次王璣不過是進去繞一圈,掃一眼裡面掛著的刀劍,轉身就走,完全沒有買下的打算。
  
  繞了杭州城一個圈,直到日上三桿,歐陽無咎只好叫住好像還打算再繞一圈的王璣:“先生,走了半日,我有些累了,不若先找個地方歇歇腳?”
  
  王璣雖說是天上星君,可如今肉身為人,而且不過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書生身板,走了大半天,其實早就腰酸腿軟,可要他隨便丟些銀兩買塊廢鐵他又不甘願。所幸歐陽無咎及時提出休息,否則他真要累癱了。
  
  歐陽無咎便就近尋了家酒樓,雖然不是城裡有名的酒樓,可地方還算乾淨整齊,店小二似乎認得歐陽無咎,見他上了台階連忙上前招呼,連站櫃檯裡頭的掌櫃也特地出來相迎:“歐陽大少爺,多時不見您照顧小店了,快請裡頭坐!”回頭又吩咐小二,“福子,還不快快清掃雅座,沏一壺上等龍井!”
  
  歐陽無咎溫文一笑:“劉掌櫃太客氣了!”
  
  王璣在他後面看著他精神健旺地跟酒樓掌櫃寒暄,穩健的腳步並不因為走了半天的路而露出虛軟,哪裡有他所說的累了的影子。
  
  忍不住半眯起精銳的眼瞳,他倒是沒想到這個富家少爺居然會如此關懷下屬。而且這不著痕跡的舉動,不會讓別人覺得突兀,不求回報的施與,順水推舟的溫柔,當偶爾察覺時卻更會讓人覺得滿心溫暖。
  
  真是個奇怪的人……
  
  畢竟他作為司財的星君,關照凡人的索求,豐財潤物,還不曾試過受別人照顧的感覺,這樣的感覺,別樣的新鮮!
  
  他心情忽然大好,以至於在落座後聽到歐陽無咎點了西湖醋魚,龍井蝦仁等價格絕對不菲的菜色,甚至一鍋價值五兩銀子的雞火蓴菜湯時,也還是笑眯眯地未加制止。
  
  歐陽無咎看他心情大好,便又吩咐掌櫃再上一小壇梨花春。
  
  不消片刻,店小二馬上送上一隻小壇以及兩個碧油油的翡翠杯。
  
  歐陽無咎親自斟了滿杯。
  
  有道是琉璃裝玉露,翡翠盛梨花。看著透明的酒釀滑入翡翠杯中,酒色滴翠,晶瑩剔透甚為可人。
  
  “此酒入口清冽而不易醉,先生但飲無妨。”
  
  王璣也不推卻,淺酌一口,確實如他所言,香醇甘甜,奔波半日的疲憊頓時一掃而空,或許比不上天上的瓊漿玉露,可在此時此刻,區區一杯梨花酒,卻比之更勝百倍。
  
  之後擺上來的菜也是香飄四座,這酒樓雖然小,做出來的菜確實非常精巧,味道相當地道。
  
  待他們用過了飯菜,小二便勤快地收拾了殘羹剩碗,擦淨桌面,掌櫃又親自送來一壺西湖龍井茶和兩碟飯後小點。
  
  王璣慢品清茶,心滿意足地靠在椅背上,打量四周,見這小酒店的雅座雖不及杭州有名的樓外樓般富麗堂皇,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倒也布置得頗為雅致。
  
  就聽歐陽無咎說道:“實在是辛苦先生陪我買劍,其實之前也看到幾把不錯的劍,為何先生不願買下?”
  
  王璣挑眉一笑:“那也叫不錯的劍?缺斤少兩不在說,用材也是極次,都是堆破銅爛鐵!”
  
  “可這挑來揀去也不是個辦法……”
  
  “我倒是想問,你那門派不是叫什麼藏劍門嗎?怎麼還要到打鐵鋪子買劍?不是說大門派什麼的都有鎮派的寶貝兵器嗎?”
  
  “慚愧。”歐陽無咎笑得有些無奈,“先師確不曾傳劍於我,山中修習,甚至還用過柴刀。所謂藏劍,說的並不是說藏有寶劍,而是我派的藏天劍法,求的是一個‘藏’字。”就見他捻起一筷,仿佛極為隨意般在桌上一劃,木鈍的筷身頓化出鋒利劍影,只是劍風所過卻不見有任何動靜。
  
  王璣莫名其妙,見歐陽無咎重新拄筷,夾起碟子上的一塊藕粉桂糖糕,然而那桂糖糕竟一分為二,軟綿綿的糕上切口利落,若非他有意分開還真連那切縫都無法看到。
  
  “手中可無劍,劍意且藏心。”他將半塊桂糖糕放到王璣面前已經換過的淨碗中。
  
  話中玄機輕描淡寫,然而能將這劍意內藏,不顯不露,卻是談何容易?即便前一任的武林盟主陸英浩,窮其一生亦未能做到。
  
  王璣點頭,起筷吃了一口桂糖糕,忽然眼中精光一現。
  
  “既然藏天劍法求的是無劍,那是不是就像江湖人所說的那種連隨便摘個樹枝都能當劍使?”
  
  歐陽無咎想了想:“這有點太難了吧?不過如果強行將內力灌入,然後用些巧勁還是能與使刀劍的對手過五十招,不過樹枝本身可能會先受不了斷掉。”他居然非常認真地思考起來,“嗯,還得看折的是什麼樹木。比如說用柏樹枝或者核桃木枝也應該可以再撐久一點,如果是松木或者楠木估計也能撐四十招,要是柳枝……當鞭子使可能會順手一點。”
  
  王璣面上頓現喜色:“那不就得了!行了,我們不用到處找什麼寶劍了!”
  
  “先生何出此言?”
  
  歐陽無咎一陣錯愕,心裡升起不好的預感。
  
  “這不前幾日廚房的燒火棍給不小心弄斷了一截,我正尋思著這麼好的鐵棍用不上恁可惜的!正好給你使了!”
  
  “……”
  
  

作者有話要說:後語:對上小璣這樣的帳房先生……徹底黑線無力……




第三章

  第三章 雷公擊橐蛟捧爐,百煉不耗惟純鈞
  
  顯然武林盟主大人並不願意拿一根斷掉的燒火棍當兵器,於是拖著滿臉不樂意的帳房先生繼續尋劍之旅。
  
  王璣看著琳琅滿目的街道,想著這也不是個辦法,忽然一把拉住歐陽無咎:“大少爺,這杭州城裡可有賣古玩的店鋪街道?”
  
  歐陽無咎雖不知他想要做什麼,但怕他真準備遞他一根燒火棍當兵器使,便告訴他:“古董珍玩在清河坊那邊比較多。”
  
  於是二人便就來到清河坊,街道兩旁古董鋪子和茶館四下林立,人來人往頗是熱鬧,除卻那些大寶號擺出來的各色古玩珍品,路邊攤上也有不少擺賣古物的,不過看上去貨色便要次上一些。
  
  王璣路過鋪面也就往裡面瞧上一眼,可都是不屑嗤鼻,偶爾還哼出一兩句氣死人的嘟囔:“定窯的花瓷敢拿出來擺,也不怕被笑話!”“瞎的都看得出幅字墨跡嫩得很,昨日才找人新鮮寫的吧?”只聽得後面的歐陽無咎又好氣又好笑,還得防著他話音太大給店鋪的老闆聽到了出來找麻煩。
  
  秋日涼趣,午後卻是晴熱,太陽像老虎凶猛找得人眼花,人一多,歐陽無咎與王璣便走得貼近了些,王璣覺得像被雲遮去日頭,自己所處之處陰了一片,涼爽不少,回頭一看,原來是那個比他高上半個頭的男人替他遮去了曬得人發昏的太陽。
  
  所謂武林高手,也不過是個凡人,就算習有偏陰柔的內勁,也不見得有冬暖夏涼的本事。薄薄的汗粘濕了歐陽無咎的額頭,一顆汗珠順著他方正的臉滑落到硬朗的下巴,然後滴在海藍色的長袍上。
  
  歐陽無咎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只是覺得附近的人忽然多了起來,人多手雜,便低聲提醒王璣:“先生小心。”
  
  “知道了。”王璣心不在焉地應和,忽然掃到一個路邊小布攤,眼神登時一亮,“跟我來!”話音一落,人就像泥鰍般異常迅速的鑽了過去。
  
  歐陽無咎無奈,只好老實地跟在他身後,王璣一過去當即有一道洶涌的人流衝了過來,險些沒把他二人給衝散了。市集上的都是平民百姓,自然不能用內力將他們震開,更不能施展輕功騰跳惹來騷動,使不得武功的他也只好變回普通人,看他相當艱難推擠開人群,等擠到了王璣身邊,已是滿頭大汗。
  
  王璣正蹲在攤邊跟顧攤的一老頭子討價還價,目標似乎是一把隨便丟在地上擺賣的舊劍,劍身鏽跡斑斑,全是污垢,看上去就是一塊破銅爛鐵,擺在那裡根本入不得那些古董商的眼,故此一直乏人問津。
  
  顧攤的老頭子早就想將之快些賣掉,見有人來問,馬上開出一個相當低的價錢,可王璣不買帳,硬是壓去大半,最後終於以一兩銀子成交,得到了那柄舊劍。
  
  王璣將劍遞與歐陽無咎:“成了!”
  
  歐陽無咎將劍拿在手上,連劍鞘都沒有的劍出乎意料地非常輕,此劍長約二十一寸,實在是太過其貌不揚,但他自知鑒寶的眼力比不過這位曾經在寶生大押當過掌櫃的帳房先生,便也就虛心求教:“此劍必有來歷,敢請先生賜教。”
  
  王璣這個人似乎只要心情好話就會不由自覺地多起來:“你可知道,鑄劍師歐冶子曾因天之精神,悉其技巧,而鑄有大刑三、小刑二?”
  
  歐陽無咎點頭:“一曰湛盧,二曰純鈞,三曰勝邪,四曰魚腸,五曰巨闕。”
  
  “不錯。可惜經年戰禍,此等寶劍早是失落無蹤。當年歐冶子鑄劍,赤堇之山,破而出錫,若耶之溪,涸而出銅,更有雨師掃灑,雷公擊橐;蛟龍捧爐,天帝裝炭……呃,這當然是世人寬言了,不過若說鍛劍之術,只怕再無人能出其右。”
  
  “莫非此劍乃五刑其一?”
  
  歐陽無咎不禁大吃一驚,畢竟這劍剛才還擺在地攤上無人問津,更被王璣砍價砍至一兩賤價……讓他如何相信,這就是天下名劍?!
  
  可王璣卻非常篤定:“是純鈞。”
  
  歐陽無咎居然也就相信了,連一點懷疑都沒有:“先生果然眼力過人,想不到我藏劍門還真有一把鎮派的兵器了!只不過年久日深,這劍還能用嗎?”
  
  王璣瞥了他一眼,拿過劍來,一彈劍身,只聞嗡聲輕鳴,在他身旁店鋪門口的大水缸內水波竟自蕩出漣漪。
  
  “此劍乃以鐵之精純所成,鍛之以百餘火,一鍛一輕,累鍛至斤兩不減,百煉而不耗,才見色清明,磨瑩之,則黯青且黑,與常鐵迥異。可惜自歐冶子後,這種鍛法在人間早已失傳……”
  
  歐陽無咎更是奇怪:“即是失傳,怎麼先生卻知道得如此清楚?”
  
  “那本《天鍛法》還不是我給他……呃,我的意思是說,之前在寶生大押當掌櫃時曾聽一些來當劍的客人說起過。”高興的勁頭過了,得了大便宜的帳房先生馬上在心裡滴滴答答打起算盤來,“此劍可謂價值連城,若是轉手出讓必能賺上不少銀兩!”一想到大大一疊的銀票和馬上可以清掉的欠帳,盯著那柄破劍的眼神更加熱辣。
  
  歐陽無咎見狀慌忙制止之:“先生且慢!”
  
  “怎麼?”
  
  “此來是為了買劍,若轉手賣了出去,這不又得繼續尋劍來買?”見他略有猶豫,歐陽無咎不著痕跡地從他手上取過沒鞘的劍,“我相信先生眼力非凡,看中的必定是難得一見的寶物,可這麼一買一賣,來來去去,總沒個完事,反而耽誤了先生的功夫。”
  
  “說得也是……”
  
  王璣想起自己跟歐陽無咎出來晃悠了一整天,帳房裡的帳務都不知道堆成什麼樣了,只好打消了念頭。
  
  這邊歐陽無咎總算是松了口氣,呃……這種類似虎口拔牙的緊張感,不亞於他當年隻身一人獨戰域外十八魔的惡戰。心中不由暗嘆,定是最近沒怎麼遇到可以大戰百數回合的對手,過於安逸了的緣故。
  
  兩人出了清河坊,一路沿河兩岸走回府去。
  
  王璣正為了買到好東西高興不已,忽然感到身旁的男人渾身氣息緊凝,抬頭一看,見他皺起眉頭,側目瞄了瞄附近的街角。
  
  “怎麼了?”
  
  歐陽無咎不著痕跡地瞄過轉角處,他們走的這條路徒人不多,頗是偏僻,加上巷深街窄,躲上幾個人也不容易察覺,只是歐陽無咎內功深厚,聽覺也比常人更為靈敏,故此後面跟上來的家夥早被他察覺。
  
  “不會是又來了吧?!”王璣不悅地瞥了他一眼,這半個月來幾乎每天都能看到來找茬的江湖人物,而且還不分早晚,有時甚至是深夜造訪,當然,半夜三更來偷襲的下作之人通常是被五花大綁丟出門去的。
  
  對於相當無辜的歐陽盟主他一向不抱有任何同情,特別是某一次一個不長眼的賊人試圖脅持他威脅歐陽無咎,雖然最後那個賊人給歐陽無咎一招制伏,可不能改變他好不容易寫好的帳冊給踩出了幾個黑腳印的事實!
  
  歐陽無咎搖搖頭:“不是。他們的腳步很重,不像是習武之人。”
  
  “莫非是想打劫麼?”王璣更加不悅,比起被搶他懷裡銀票,他寧願杯挾持好了!
  
  “可能吧……”歐陽無咎看他的表情就猜到幾分他在想什麼了,不由笑道:“適才我們在清河坊買劍之後,就一直有人盯梢。”他瞧了瞧王璣,“所謂懷璧其罪,先生在他們眼中,想必就像一頭肥羊。”
  
  肥羊?!誰敢把堂堂祿存星君當作肥羊?是想一輩子無財無富了對吧?
  
  王璣眼珠子一瞪,正待反駁,忽然六七個形貌粗鄙的男人圍了過來,瞧這一臉凶相不用猜都知道是地痞流氓,手裡都拿著寒光閃閃的凶器,貪婪的眼神緊緊盯住他們。
  
  歐陽無咎斜出半步,擋在王璣身前,不過是站在那裡,渾然天成的威勢竟將那群地痞懾得同退一步。
  
  就算對著這些目露凶光的匪徒,歐陽無咎居然還是一副好脾氣:“幾位意欲何為?”
  
  為首一個中年男子跟旁邊的人相視一眼,眼下對方人孤力弱,而且其中一個看上去不過是文弱書生,他們這邊是占進優勢,怕他什麼?!
  
  “不想受傷的話就把你手上的銀兩交出來!!”
  
  歐陽無咎聞言略是皺眉:“幾位看來四肢齊整,身強力壯,應當勤勉務工,自食其力,不該做攔途截道此等不義之舉。”
  
  “廢話!!快快將銀兩交出!!”
  
  歐陽無咎見他們橫蠻無理,知道再多費脣舌也是無用:“也罷。”就見他反手將劍倒插入地,那毫不起眼的鐵劍竟然穿透青石板,沒入半把劍深。身形一閃,楊柳隨風,他亦不過是風隨影動,還不等那群地痞瞧個清楚,藍衫的身影已在眨眼之間站到人叢之中,長袍一揮,勁力直透,竟將近身兩人震飛開去,砸在墻上軟倒在地。
  
  其他人見狀當即一涌上前,相對於他們的手忙腳亂,藍袍的男人顯得好整以暇,右手施然背在腰後,僅以左手袍袖禦敵。於利刃間穿梭,一招一式,卻蘊含著不可思議的劍氣。當如他先前所言那般,藏天劍法,意不在劍,形藏於天,手中是劍非劍,有劍無劍,已非意之所在。
  
  也就打兩個哈欠的功夫,王璣已看到那群地痞全被打翻在地,而歐陽無咎慢慢走回王璣身邊,邊拍拍衣擺上蹭到的灰塵。
  
  卻見王璣瞪大了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以為他被自己的武功高強所攝到,心裡不由得升起一絲小小的,從未有過的,近乎孩子氣的沾沾自喜。
  
  其實平日貴為武林盟主的他,又怎乏聽別人豔羡稱讚?他年紀雖輕,但僅僅十年來的江湖戰績,江湖上對他武功和劍法早已是人人稱頌,只不過裡面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假意,在他磨去稜角的歷練中漸漸聽懂了。於是對這些言不由衷的稱讚,他便再不動容,雖然面上謙虛謹慎,可其實心底甚至是有些厭惡。
  
  不想如今,他卻出乎意料地想要聽到這個小小的帳房先生的讚賞。
  
  只可惜,王璣確確實實只是個帳房先生,對這些足夠讓武林人士嘆為觀止的輕功步法及渾厚的內功修為全然是霧裡看花……
  
  就聽他小聲且不滿地嘀咕:“所以我就說了,武功這麼好,何必還要浪費銀兩去買劍……我看連燒火棍都可以省了。”
  
  歐陽無咎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可又無法反駁。
  
  這陣子騷亂也引起了途人注意,早有人去衙門報信,不多時便見幾個衙差匆匆趕來,見了歐陽無咎連連施禮。
  
  歐陽無咎收起心裡莫名的小小失落,將事情與他們一一說明,對方更是對他打躬作揖,然後過去將那幾個昏迷不醒的匪徒給綁了起來。
  
  王璣瞧著那幾個被扎得像大閘蟹似的歹徒,暗地裡扯了扯歐陽無咎:“大少爺,為衙門抓了盜賊有否鎬勞?”
  
  歐陽無咎不由失笑,小聲與他說:“又不是汪洋大盜,不過是些劫道的匪徒,豈會有什麼鎬勞?”
  
  “嘖,若能得銀兩,便正好衝了那買劍的帳了。”
  
  低頭看著他扼腕的模樣卻是有趣得很,歐陽無咎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衙差們將那幾個歹徒一個連一個的捆結實了,又過來謝了歐陽家的大少爺仗義相助,便拖著歹徒回衙門去了。
  
  歐陽無咎過去將倒插在地上的劍拔起,這劍雖是破敗不堪,然佩在他身上卻未能削減那份俠骨丹風,反倒一派颯爽。
  
  王璣見狀問他:“像剛才那些歹徒,你們江湖人不是都習慣一劍一個,輕鬆痛快地解決掉嗎?”
  
  “一劍一個?怎麼可能……”歐陽無咎無奈地笑著搖頭,“武功再高也不過是平民百姓,豈可圖一時痛快隨意殺人?律法明言,殺人者誅。我朝律法,可不管你是不是武林中人。”
  
  “原來如此,可便宜了那幾個賊人了。”
  
  “不會。”
  
  歐陽無咎寬大的身軀擋住了陽光,陰影蓋過了他的臉,讓王璣一時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早前盜匪肆虐,朝廷頒下重刑,擒獲強盜,不論有贓無贓,並集眾決殺,持杖行劫,不問有贓無贓,並處死。”
  
  聲音依舊沈穩如常,然而在王璣聽來,卻莫名血腥。
  
  原來他早就知道那幾個盜匪被衙門抓去便要處死!
  
  王璣楞楞地看著他,這個男人……
  
  或許,並不如表面看到的這般溫和純良……
  
  

作者有話要說:後語:小璣,你的眼光我都不知道是準還是賊了……
第四章

  第四章 海棠樹影旋飛劍,晨露清冷訪客來
  
  月落無聲,天腳微現晨光,然而微弱得連天上的星芒亦無法蓋過。
  
  歐陽府裡的人大多仍在酣夢之中,然在府中東廂偏院,撕裂空氣的劍刃破風聲卻隱約能聞,似乎,從更早的時候便不曾停過。
  
  偏院中,種滿了厚厚的垂絲海棠樹,入秋後墜滿了可愛小巧的果實。只有府裡的老僕人才記得,這個院子曾住著一個美麗的女子,她有著江南溫婉女子所沒有的英氣,她不喜歡經受不了一夜冷風便遍地撒金的桂花,偏偏喜歡姿容瀟灑,花開似錦,毫不掩飾殷紅豔麗的海棠花。
  
  於是她住的院子栽種了一重重瑰麗的海棠樹,雖然那女子已魂散香消,然這片海棠仍舊茂密婆娑,春見花開,秋見紅果,玲瓏可人。
  
  只不過這個院子再也沒有人住進來。
  
  海棠在微風中搖曳,樹下,影子如同鬼魅飄忽,劍在飛旋。
  
  劍是好劍,但見霜鋒雪刃,光如屈陽之華,沈如芙蓉始生於湖,觀其文如列星之行,觀其光如水溢於塘。
  
  綿綿劍招,密不透風,鋪天蓋地竟似負有天威,只見藍影暴起,一式藏天劍招,竟聞得呼嘯劍氣如山虎狂嘯,吐勁披靡猶似天龍出海!
  
  海棠樹被劍鋒所催,逆風而擺,地上落葉受劍氣所摧,方圓五丈竟無一完整,盡數化作碎片。
  
  “好厲害的劍!”
  
  平寂的夜,響起完全不適合的爽朗聲音。這聲音,似乎應該適合在熱鬧喧嘩的紅樓或者高朋滿座的酒肆,而不是這個只聽得到劍風和衣訣舞動之聲的偏僻院落。
  
  收去劍勢的男人對此並無半分意外,看他反手回劍入鞘,動作乾淨利落。
  
  抬頭,看向黑得模糊成一片的海棠樹影。
  
  “鳳三,晨露見寒,躲在樹上你不冷嗎?”
  
  話音一落,只見一抹黑影敏捷地躍落樹來,逆光之中,見此人四肢修長,身形矯健,落在地上竟似貓兒般悄然無聲,可知其輕功卓絕。
  
  然而等微弱的晨光落在這人的身上,卻見此人面容俊郎,只不過一副睡眼惺忪的神情,頭髮也是披散肩上。身上隨意地披了件外袍,也不系上縷帶,袍下是白色的褻衣,褲子松松垮垮地系著,腳下踢著布鞋連甚至未著白襪,看這副打扮就跟聽到外頭敲門不得已從被窩裡鑽出來開門的人無甚差別。
  
  歐陽無咎似乎早已習慣,不由笑問:“能讓你從溫柔鄉里爬出來,想必是件麻煩事吧?”
  
  那個叫鳳三的男人哈欠連連,看上去卻不像著急,四下打量片刻然後很不情願地找了個樹墩坐下。一副像沒骨頭般腰板都挺不直的模樣,渾身懶氣是十足地從骨子裡透出來。
  
  入秋的涼氣颼颼從他沒收緊的領口往裡鑽,男人抖了抖,忍不住埋怨:“你就不能找個有桌有椅的地方習劍嗎?堂堂歐陽世家的大少爺,連奉茶遞巾捶個背什麼的僕人都沒有……”
  
  歐陽無咎不以為忤,反而笑著解釋:“劍鋒無眼,容易損了桌椅。”
  
  鳳三大翻白眼:“嗤,這話說出去誰信?武林盟主、藏劍門主歐陽無咎手裡的劍,豈會連收放自如都做不到?!”
  
  歐陽無咎聞言居然是難得地擠出一絲無奈的苦笑,就算武林中所有人都知道在他手裡的劍是何其精妙,根本不可能不小心把桌子或者椅子給砍一個小角出來,可他的帳房先生卻不以為然,而且在得知他在哪裡練劍之後,抱著嚴重懷疑的態度命人把院子裡的桌椅給全部搬走了。
  
  對此,他相當無奈。
  
  不過他一向很少在偏院歇息,也就任他所為,可倒是一時忘記了偶爾會有鳳三這懶得能坐絕對不站,能躺絕不坐的訪客。
  
  晨光漸露,他收起溫悅的笑容:“有事?”
  
  斂去笑容的歐陽無咎,渾身散髮出凜然威壓,便連那懶骨頭的鳳三也不禁挺起腰桿,吊兒郎當的表情亦見收斂,聲音也沈實下來:“血煞有動作了。”
  
  話輕若鴻毛,然在兩人心中卻沈淀堪比萬斤巨石。
  
  十年前一場武林浩劫,西域血煞死在年紀輕輕的歐陽無咎劍下,魔教立即退出中原,武林中人只當除去匪首,從此天下太平,然歐陽無咎卻並不是這般想法,西域魔教根深脈隱,豈會輕易善罷甘休。十年以來,他派出探子監視魔教動向,早前已在傳回來的消息中知道,所謂血煞其實並非一個人,而是指傳承了魔教神功的人,而要練成不世神功,至少五十年之長。
  
  “我本以為不會這麼快。”
  
  歐陽無咎雖早有預備,卻也沒有料到,不過十年,那血煞竟已練就魔功,他心中多少有些懷疑,五十年的功夫豈可一蹴而就?但眼前魔教已蠢蠢欲動,野心亦更勝從前。此番有所動作,必定另有圖謀!
  
  十年來他雖已位居武林至尊之位,然而卻從未松懈,劍術精純漸見天人合一之境,倒不是怕那血煞來襲,只是擔心血煞手段過於凶狠,禍連無辜。想當年魔教為了立威中原武林,不惜幾翻血洗武林世家,妻兒老少,九族鄉鄰,雞犬不留,之後更將所有人屍吊掛府前,教不少膽小怕事的門派迅即投誠。然這般做法,激起一盤散沙各自為政的武林中人同仇敵愾,於華山與之決一死戰。
  
  憶起華山上那場惡戰,歐陽無咎不由握緊手中劍。
  
  如今血煞再臨,只怕武林難逃一場血雨腥風。
  
  鳳三翹起二郎腿,托著下腮:“我也這麼以為,不過近幾月來,那血煞也不知是得了什麼高人襄助,武功一日千里,而且更加邪門的是,每日都有死人被丟進魔教後山的懸崖下喂野狼,可那些屍體抬出來的時候好像就已是殘缺不全……”他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竹筒,微光下那竹筒的末端竟染有黑褐的血漬,他抽出裡面一卷小紙條,紙條更是血跡斑斑,他嘆了口氣,將紙條遞與歐陽無咎,“這恐怕是最後一次的消息了。”
  
  歐陽無咎皺眉接過,展開一看,見上面歪扭地寫著幾個字,顯然寫的人相當匆忙,甚至染上了血指印。
  
  ‘血煞,功成,滅中原。’
  
  短短數字,觸目驚心。
  
  送信的人用性命帶來了給中原武林的警告。
  
  歐陽無咎將紙條揉碎,抬頭看向鳳三:“鳳三,送信人的家眷,你要好生安置。”
  
  “知道。老規矩,我明日會派人將帳單送過府。”
  
  歐陽無咎點頭。
  
  兩人沈默半晌,凝重的氣氛並未因為晨陽的升起而消散,鳳三終於忍不住問道:“你打算如何?來者不善,這一個血煞只怕不是你之前遇到的那個可以相比。”
  
  歐陽無咎沒有回答。
  
  “此事宜及早打算。而且還得跟那群自以為是的老頭子磨嘴皮子……”一想到各派掌門鼻孔朝天的神情,鳳三忍不住嗤鼻不屑,“說什麼魔教早滅,餘燼不足為患!哼!等血煞的血柳枝插到他們門口了,就得哭爹叫娘地撲到你這求救了!”
  
  他說話陰損得很,把那些德高望眾的門派掌門說得一無是處。歐陽無咎其實也知那群武林前輩過了這十年的安逸,要麼是年事已高,要麼是劍束高閣,對暗地裡洶涌的危潮都是視而不見,要說服他們確非易事,只不過這些他都不會說出口來,反而是鳳三口沒遮攔,全不把他們放在眼裡,嘲弄諷刺傾巢而出,便好似代他發泄不滿。
  
  歐陽無咎不由得會心一笑,拍拍鳳三的肩膀:“別擔心,他們總得賣個面子給武林盟主。我會召開武林大會,把他們都一一請來,各派門主雖說各有主張,可大事大非面前,應該還是會分輕重的。”
  
  “哼,”鳳三瞥了他一眼,嗤鼻笑道,“那是你過於美好的想法。我看他們那群老頑固一定推三阻四,一半不肯來,一半是來了也不幹活,哼……我看你到時候就算三頭六臂,也揪不住幾個能幫忙的!”
  
  話雖然刺耳,可藏著的擔心卻騙不了歐陽無咎的耳朵。
  
  “那也無妨。”歐陽無咎笑得溫文,微微的晨光在他的笑容中變得更加柔和無害,“只要隨便在河岸折幾根柳枝泡點雞血,倒插在各派大門上,想必到時候的武林大會一定非常鼎盛。”西域血煞魔教有個規矩,插血楊柳於門前,三日後絕殺,無人能免。
  
  “……”鳳三當即像吞了只鵝蛋般張開嘴巴,抬頭瞪住身邊這個笑得溫文純雅的男人。跟他做了這麼久的朋友,他居然還是未能習慣這種突然而至的轉變,就像明明眼前是燦爛得耀目的日陽,卻忽然發現,太陽之中竟然隱隱有暗色斑痕……
  
  半晌,他低下頭吐了口氣。
  
  “知道了,這事我會安排。”
  
  歐陽無咎沒有再吩咐其他,因為他知道鳳三會將一切安排妥當。鳳三,鳳三公子,是他唯一一個隱藏在黑暗中的朋友,卻也是唯一一個可以信任的朋友。
  
  說起鳳三,本名鳳天翎,排行第三,故人稱鳳三公子。他乃是當朝鳳貴妃之弟,鳳太師嫡子,聽說早年在京城惹下無數風流債,甚至還勾搭上兵部尚書的小姨子,太師一怒之下將之逐出京師,如今他盤根在美女眾多的江南之地,自然是如魚得水,流連花叢,揮金似土,愣是把京城裡的老父給氣個半死。
  
  只是沒人料到,這位醉生夢死的公子哥兒,居然跟行事正派的歐陽世家大公子是莫逆之交!
  
  兩人沈默片刻,晨陽已冉冉升起,鳳三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疲懶地打著哈欠,又恢復了那紈!子弟的模樣:“我得走了……紅媚的被窩比這暖和……”
  
  言罷身形閃動,眨眼間連影子亦不留半分。
  
  歐陽無咎深知鳳三最好女色,每天不從女人懷裡爬起來就一天沒個精神勁,無奈笑了笑,正想轉身入屋,忽然腳步一窒,臉色大變。
  
  “不好,那欠帳的單子的抬頭……”
  




第五章

  第五章 倚玉醉夢紅酥帳,且蒙風流薄倖名
  
  “啪!!”一疊單子砸在歐陽無咎面前,一張近似怒目修羅的臉湊得非常近。
  
  單子上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寫著:“紅酥樓”、“倚玉樓”、“醉夢樓”。
  
  歐陽無咎心裡直罵那鳳三。他當然知道這幾家青樓的幕後老闆就是那鳳天翎,鳳三爺!鳳三的青樓自然不僅止於賣笑做皮肉生意,試問牡丹話下,誰個英雄不風流?江湖中的大小情報逃不過他的耳目,而手下更有一群死士,無聲無息地潛伏大江南北,專為刺探消息。
  
  可叫他送一張欠單也就罷了,怎麼還分幾張地送過來?!這分明不是在說他流連青樓,揮金如土嗎?
  
  偷眼去看雙臂撐在桌上,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瞪住他的帳房先生,歐陽大盟主是一陣心虛。
  
  “大少爺,”王璣陰惻惻的聲音像貓撓墻般扎耳,“我是想問問清楚,這些單子上的帳數可是實數?”
  
  “呃……應是實數。”
  
  王璣眯著眼,準確地捻起其中一張,攤在桌上:“大少爺,您能不能告訴我喝的是什麼酒如此矜貴,一瓶要價五十兩銀子?!”
  
  “青樓的酒本來就比外面酒肆貴上幾分……”
  
  “我算過了,只不過是幾個小菜就花了一百兩銀子,龍肝鳳膽也沒這麼貴吧?!”
  
  像紅酥樓這樣的地方,歐陽無咎倒也曾陪一些江湖朋友去過,只記得那裡的菜味道確實不怎麼樣,一百兩銀子在樓外樓擺上五十桌都有餘了,也難怪王璣一副要掀桌的模樣,想必是那鳳三懶得計較,隨便開些帳目應付,偏不想歐陽府上來了個精明的帳房先生。
  
  王璣皺眉一一點示那些一看就知道亂算帳的單子:“一看就知道是誆人用的!一個晚上就花掉三百兩銀子?!每樣東西都是莫名其妙的天價,哼……必定是把你們這些不懂算帳又愛充闊氣的大少爺給當傻子耍!!”敢在他祿存星君面前耍手段,哼,不給這些膽大包天的家夥一些教訓,便就是學不乖!!
  
  那邊歐陽無咎心裡也是著急,這些欠帳他當然知道不是風花雪月花去的,裡面的數目,為的是送去安頓那送信人的眷屬,可這些都是隱密之秘,當然不可能清楚列明帳中,以前的帳房先生只要是大少爺點頭支帳,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都是自家主子的銀兩,既然要用,又豈會一一查根究底?
  
  可如今的帳房先生卻不買帳,非得弄個清楚明白,偏這些使用又端不上檯面,叫他要如何解釋?
  
  眼下他正忙於應付西域血煞一事,雖說早有準備,可在江湖中很多事情並不是說準備好了就萬無一失。
  
  所謂江湖,有時卻與戰場無異,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他必須仔細布置,嚴防不測,故此從鳳三處聽得消息後,他便立即派遣門下弟子密切注意各門各派的情況,送出武林帖廣邀同道赴約武林大會。想要說服那群頑固不化又老謀深算的老頭子,可並不是他所說的那般簡單。
  
  俗務纏身,從早上一直到現在他是連水都未及喝上一口,更別說是早點和午飯,但血煞一事不容有失,他不得不步步為營,這個時候他哪裡還能騰出心來跟王璣細細解釋許多,被他這麼一逼,不由心裡著急,忍不住一拍案台,沈聲喝道:“先生不必多問,請計算清楚將銀票送過去就是了!”
  
  語氣嚴酷,不容忤逆,這個男人不過是低沈的輕喝,卻已足夠令武林中人紛紛低頭,此等威儀,焉能不教人懼。
  
  王璣當即一愣,他之前也是諸多留難,卻從未見歐陽無咎發過脾氣,尚以為這個男人是塊吸滿水的大棉花,原來還是綿裡藏鐵的啊!
  
  本來富家少爺光顧青樓妓院,撒些金銀財帛,換個風流名聲也是人之常情。可王璣與歐陽無咎雖不過相處短短半月,但覺此人脾氣好得不可思議,加上行事正派,看到那疊單子送過來的時候竟有些不信。其實銀兩不過小事,他只是想過來問個明白罷了。
  
  見他並不否認,甚至有些氣急敗壞的模樣,心中不由有些失望,至於為什麼失望,卻連他自己都說不準了。
  
  那廂其實歐陽無咎自己也略是暗驚,瞧見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垂下眼簾,一閃而過的失望神色讓他心頭一緊。
  
  就聽王璣道:“是王璣多事了。銀票我會親自送過去,請大少爺放心。”言罷行了一禮轉身便走,那背影走的決絕,仿佛一去不返般。
  
  歐陽無咎忽然心焦難耐,不自覺地連忙伸手將人給拉住:“先生!且慢!”
  
  王璣回過頭來,以為他不放心,便道:“我既已應了此事,自不會暗渡陳倉,大少爺盡可放心!”
  
  “我不是這個意思!”歐陽無咎明明想要解釋,可他又說不得實話,只得乾著急,“有些事,我是……我是不方便詳細說明……”
  
  “不方便就不要說好了。”王璣撥開他的手,不無所謂地聳聳肩,“其實我也知道,但凡有錢人總有些見不得人的賬目,也不是我一個賬房先生能知道的。”言罷,拱手轉身頭也不會地走了。
  
  歐陽無咎愣在原地,只能看著他真氣凜然,決然而去的背影。
  
  他這般說法,無疑是將他跟寶生大押那等為富不仁的商賈混為一談。
  
  其實歐陽無咎性情豁達,從不在意旁人如何看他,當年他年紀輕輕坐上盟主之位,有人說他沽名釣譽,有人嘲他乳臭未乾,他亦不過一笑置之。然而不知為何,他卻很是在意王璣這個帳房先生的想法,不願被他誤解。
  
  那廂,轉過廊道後的帳房先生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書房的方向,收起凜然大義的表情,鼻頭一哼,咬牙切齒:“三百兩是這麼好拿的嗎?哼!敢給我去青樓花天酒地!!”
  
  之後的幾天歐陽無咎大為苦惱,雖然很想尋機會與王璣解釋,可既然他不能說出真相,便是要說謊了,偏偏他又不願欺瞞王璣,故此真是想破了腦袋仍是沒有解決之法。
  
  而武林大會之事也迫在眉睫,各門各派一聽血煞重現江湖,年紀尚輕的多少也聽過西域魔教之名,初生之犢不畏虎,都暗地裡摩拳擦掌,希望能有機會在江湖上綻露頭角。而年事已高的老前輩當即憶起華山上那場驚天地泣鬼神的血戰,不禁是夜不能寐,提心吊膽不知那血煞會先找上哪個門派。
  
  於是武林中人開始從四面八方齊集杭州,只等八月十五之期由當今武林盟主歐陽無咎召開的武林大會。
  
  而武林盟主所在的歐陽府,訪客更是絡繹不絕,拜訪的帖子是一個接一個送進來,愣是把歐陽無咎本來已不算寬暢的案台給擠了個滿,連稍微攤開張紙寫兩字的地方都沒了。
  
  歐陽無咎對著那堆拜帖嘆了口氣,抬頭,見趙管家又給抬了一捧拜帖進來,不禁悶道:“距離八月十五不只有十天了嗎?到時候才見面不成嗎?他們著急些什麼……”
  
  趙管家見桌子上沒有位置,便將東西都堆在桌旁的地上,然後抬起腰捶了捶背:“少爺,這您可就不懂了!到時候武林大會上談的是正事,談完了也就散了,所以私事還得趁著沒召開武林大會的時候做。”
  
  “私事?”歐陽無咎莫名其妙。
  
  趙管家那雙總是半眯著的小眼睛閃過一絲銳利的精光:“少爺有所不知,您貴為武林盟主,又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藏劍門主,加上又是杭州歐陽世家的長子嫡孫,是何等身份?正值壯年之姿,卻沒有半個紅顏知己,更未聞婚配之說,歐陽夫人的位置懸空已久……”
  
  “那又如何?”
  
  “傳聞江湖中待字閨中的女子都想與少爺見上一面……”
  
  歐陽無咎卻皺起眉頭,已明白他想說些什麼:“趙管家,江湖傳聞豈可盡信?更何況這等私下議論,損毀他人名節之舉,非俠義所為。”
  
  趙管家可有些委屈,他手腕一翻,竟以極為刁準的手法從成堆的拜帖中準確地抽出幾片,然那堆帖子文風不動。何等高明的手法!即便江湖之上,也不見得能有十人。
  
  “少爺,這幾個門派來的人有一半是女眷,我看都不成武林大會了,反倒像相親大會!”
  
  “荒謬!”歐陽無咎拳壓案頭,不怒而威的氣勢頓時叫那趙管家不敢再多言語。
  
  被那雙狹長的眼睛盯著打量,趙管家頓時有種被齜牙的猛獸盯著的毛骨悚然。
  
  “我本不知,無首頭陀是個長舌之人。”
  
  那趙管家神色頓時轉凝,俯下頭來:“老奴不敢,多年受少爺照顧,遠離江湖,這回見了熱鬧,一時忘形,沒了規矩,望少爺恕罪!”無首頭陀這個名號,似乎早已被人遺忘,然而早在十年前,只要提起無首頭陀,幾乎所有江湖人士都會畏縮顫抖,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只知道他手中一柄丈八鐵禪杖,取人首級如割草切菜,曾一夜之間滅漠北八大門派,之後莫名銷聲匿跡。卻無人知曉,那一夜,鐵禪杖被一個年僅二十的青年以一柄極其普通的青鋒劍一招削斷,從此之後,漠北再沒有無首頭陀一名,倒是兩月後,杭州的歐陽府中多了一名趙姓管家。
  
  房中氣氛冷重,忽然外面傳來急速的腳步聲,還不等他們回頭去看,門板“啪!!”地被推開,青衫的身影像風般卷進來。連趙管家不由得瞪圓了眼睛,怎麼?帳房的王璣先生不是不識武功嗎?可看他剛才那速度,簡直比縱雲梯的輕功身法更加高明,都腳不沾地了!!
  
  王璣可不管裡面是什麼氣氛,他現在是義憤填膺。
  
  須知這武林大會一經召開,來的那些武林人士有家世有人品的是自支花費,可很大一部分的武林人說得好聽是高風亮節兩袖清風,說得不好聽就是不事生產一窮二白,來一趟杭州,也就帶了點兒路費。
  
  那來到杭州誰管飯?自然是武林盟主!
  
  想當然爾,要號令武林,一呼百應,可不只憑些虛無飄渺的名聲或者以一擋百的武功就成的,更重要,更現實的,是……銀票!!
  
  武功再高,天下第一又如何?沒點家世,一貧如洗,召開一次武林大會,來個百來號人,住一天,吃三頓都能給吃垮!
  
  就算像歐陽世家這般財大氣粗,亦不能每年來一回武林大會,也就因為這一回西域魔教蠢蠢欲動,事態嚴重方才傳書招來各門各派。難得光明正大地見上武林盟主一回,也就無怪眾家掌門紛紛攜眷而來了。
  
  可只管看帳算錢的帳房先生可不管這個,他只看得到每日大筆大筆的開銷,全都用在款待那些鼻孔朝天自以為是的莽夫身上,還屬於絕對不會有一絲回報的那種。
  
  那青樓給花出去的三百兩他也就算了,本想給個冷臉讓這個揮金似土的敗家少爺徹底反省一下,想不到他居然變本加厲地花錢,就算敗家也不是這個敗法吧?!而且還要在他堂堂司天運之財的祿存星君手下給敗個精光?!以後迴天上覆命時豈非得受眾仙嘲笑!!
  
  於是乎……
  
  帳房先生憤怒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後語:……




第六章

  第六章 拜帖成堆帳比雪,何來閒暇賞桂花
  
  “先生來了!”
  
  歐陽無咎露出驚喜的神色,畢竟多日不見,一直也是事忙幾乎每日為了安排武林大會的事宜至通宵達旦,根本找不著機會與王璣解開先前的誤會,故此這番見王璣過來,難免欣喜,一時倒忘了問他來的緣由。
  
  “最近都不曾有閒到先生那處坐坐。”歐陽無咎站起身來繞過桌子,拉過王璣讓他到茶几旁落座,早有婢女奉上香茶,他張羅著給王璣倒了一杯,抬頭看了看窗外飛碎的秋葉,不由提議,“如今桂花正豔,先生來杭州也有些時候了,好似都不曾出去游訪。若是帳事不急,先生大可出府走走!”
  
  走走?王璣瞪了他一眼,他那邊欠帳都快堆積如山了,恐怕等他出去轉個圈回來,庫房裡的銀兩還不得搬個清空!
  
  歐陽無咎看他的表情尚以為他是不認識路,滿心歡喜地道:“先生若是沒有好去處,我正好有些閒暇,不如我帶先生到滿覺隴走一趟,那裡的桂花香聞十里,慄子也是時候,老鋪頭的桂花慄子羹先生可一定得嘗上一嘗!”
  
  垂手而立的趙管家一旁聽著,頓時掉了一頭冷汗,瞥了一眼堆在案頭上快要崩塌下來的拜帖……有些閒暇?!哪裡閑了來著?要來拜訪的各派幫主掌門都快排到明年了!!
  
  歐陽無咎顯然完全忘記了那些舉足輕重的人物,反而大有王璣一點頭他就馬上安排出府遊樂賞花的勁頭。
  
  王璣慢悠悠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放下,才徐徐說道:“最近府裡來了不少訪客,大少爺應酬著也辛苦了,王璣不過是個帳房先生,豈敢浪費少爺的功夫?”
  
  歐陽無咎笑著搖頭:“不會不會!”
  
  “我聽說少爺最近準備召開武林大會。”
  
  “是的。”
  
  “各大門派都有來人,少爺的面子可真大!聽說崆峒派來了五十三位,把觀岳樓的房間都給占滿了。其他門派也來了不少也。好像只有華山派來的人不多,不過他們倒是把樓外樓的天字號房全都包下了。”
  
  “這我倒是不知了……怎麼先生如此清楚?”
  
  王璣慢條斯理地拉開袖筒,從裡面摸出幾張讓歐陽無咎非常眼熟的紙片,輕輕放在茶几上。
  
  “因為欠帳都送到我這來了。”
  
  “呃……”歐陽無咎當即語塞,這才想起這位帳房先生從來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
  
  涼涼的空氣從王璣身上滲出來,歐陽無咎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瞅了旁邊的趙管家一眼,可那位江湖傳聞中嗜血如狂的無首頭陀一直垂著腦袋,還真像沒了腦袋似地,明哲保身地擺出自己正在受少爺訓責,不敢多言的表情。
  
  歐陽無咎無奈,只好挖空心思地給解釋:“那些都是我在江湖上的一些朋友,呃,不是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嗎?自然需盡地主之誼,款待幾日。”
  
  王璣抱臂:“我卻不知有什麼樣的朋友會打著武林盟主的名號到處吃喝玩樂打白條的!”
  
  “有這等事?”歐陽無咎算是初次聽說,自他當上盟主的十年間也曾召集過一兩次的武林大會,不過那個時候帳目都是帳房先生處理,不曾來問過他,自然不知道到底要花多少銀兩。
  
  趙管家總算是有些護主之心,連忙上前說道:“先生有所不知,江湖中人大多醉心武學,不事營生。”
  
  王璣眯起眼睛,打量狼狽為奸的兩人,精銳的眸子看得他們心虛不已:“言下之意,就是無論如何,這筆帳都得歐陽府來扛了?”
  
  現在和過去都曾經叱吒江湖一時的武林人物大氣不敢出一個,只得連連點頭。
  
  “至少到武林大會開完,我們都得供著那群人的花銷?”
  
  點頭點頭點頭。
  
  空氣瞬即凝重得快要讓人透不過氣來。
  
  正在此時,忽然外面傳來緊密的腳步聲,隨即有下僕通報進來:“大少爺!江東陸老爺過府拜見!老爺已經出去招呼了!”
  
  “陸師叔來了啊!”歐陽無咎表現出前所未有的熱情,幾乎是一躍而起,“陸師叔是我的長輩,可怠慢不得,本該我親自去拜訪才是!趙管家,還不快些吩咐下去,安排晚宴,好好款待!!”
  
  “是!知道了,少爺!”
  
  兩個人一唱一和,幾乎是火燒火燎地往外奔了去,好像那房間裡站的不是那位斯斯文文正笑得陰陰的帳房先生,而是一頭吊睛白額大老虎……
  
  正廳,笑容可掬一身富態的歐陽老爺正招呼著客人。
  
  來客坐在側下手方,是一位精神健旺的中年男子,看他年過不惑,然體魄強健,眼中隱見光華內斂,可知其內功深厚不同凡響。
  
  在他兩旁,坐了一男一女,二者相貌輪廓幾乎一般模樣,原來是孿生兄妹,女子容顏嬌麗,眉如翠羽,膚勝凝脂,雖微微頷首,只窺一張側臉便見沈魚落雁,閉月羞花之容。再看那男子,看上去不過弱冠青年,如女子並無二至的臉龐多了幾分勃發英氣,然容貌並不因屬男性而顯粗糙,反而更加精緻,有道是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歐陽無咎上前廳來,歐陽奇正與那中年男子寒暄,只不過兩者一在江湖一在商界實在沒什麼共通之處,稍見冷場,此時見歐陽無咎進來,歐陽奇是不由得松了口氣。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對不住結髮妻子,而且獨孤菱月娘家那邊的人都是江湖人物,故此都有點畏忌。見歐陽無咎來了,便藉故有事先回內堂去了。
  
  歐陽無咎與陸英浩倒是熟識,加上又有同門之誼,論輩分,他是陸英浩的子侄背,若以師門而言,他雖執掌藏劍門,但獨孤一方從未承認將他收作入室弟子,而陸英浩卻是名正言順的大弟子,加上陸英浩將武林盟主之位禪讓與他,歐陽無咎對這位師叔可說得是極為尊敬,連忙上前行禮:“無咎見過陸師叔!”
  
  陸英浩展眉一笑,未有言語,忽然左手一伸,搭在歐陽無咎手臂上,歐陽無咎雖略有吃驚,不過心知師叔欲試他武功,手臂往下一沈,翻腕彈向陸英浩脈門,陸英浩見狀攤掌擒拿,二人身未動半分,只是上臂翻騰已交了二十餘招。
  
  旁邊的下僕看得是目瞪口呆,而坐在一旁的美貌女子亦略見驚訝地看著與其父交手的歐陽無咎,想必是從未見過有人能與陸英浩戰個平手,反而是那俊美青年不屑地抱臂胸前,每見妙招都是嗤鼻。
  
  三十招過,陸英浩忽然以掌為劍,削向歐陽無咎,不過一雙肉掌,竟見劍氣縱橫,教人莫名生畏,便連一旁那美貌女子亦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電光火石間劍氣已至,一直站在原地未動分毫的歐陽無咎終於動了,往後退了半步,避開陸英浩的劍掌,但始終未能完全避開,就見他手臂下的袍子內襟已被削開一口。
  
  陸英浩便就收招住手,他在椅上紋絲不動,而歐陽無咎卻被他逼退半步,高下立判。
  
  歐陽無咎拱手向陸英浩謝禮:“多謝師叔賜教!”
  
  陸英浩卻皺起眉頭,略見不悅並未搭話。
  
  場面當即冷了下來,歐陽無咎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旁邊的俊美青年哼了一聲:“真是太令人失望了,想不到武林盟主的功夫這麼差勁!”他的聲音清脆叮咚,如同山泉滴墜琉璃,可偏偏說的那話極為諷刺無狀。
  
  過門是客,雖然他對主子無禮,但大少爺對他們極為尊敬,想不是了不得的人物,旁邊的下僕只好對他怒目而視,卻不敢多言。
  
  倒是旁邊那美貌的女子出言相勸:“昊弟,莫要胡亂說話,歐陽大哥大約是一時失手……”
  
  “不見得吧?我都能在爹手下走上五十招,他居然連三十招都還沒過就被打敗。今日方知,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歐陽無咎聞得他冷嘲熱諷,居然也沒有半點脾氣,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應道:“讓幾位見笑了。”
  
  他沒發怒,反倒是對方“噌”地跳了起來,指了歐陽無咎就罵:“你這人怎麼一點脾氣都沒有?!軟柿子都比你硬三分!!你還怎麼個號令武林?!”
  
  “夠了。”
  
  陸英浩終於出聲,想必平日在家中積威,那青年頓即不再多言,可臉上全是不甘不願,瞪了歐陽無咎一眼,負氣坐下。
  
  陸英浩嘆了口氣,搖搖頭:“實在是教導無方,讓歐陽盟主見笑了。”他指了指那青年,“這是我兒天昊。”歐陽無咎拱手見禮,那陸天昊鼻頭一哼,隨便拱了拱手。
  
  “這是小女鶯鶯。”
  
  那美貌女子連忙上前欠身行禮,行為舉止倒沒有一點江湖氣,反而似個小家碧玉。
  
  歐陽無咎兩廂見禮,便笑著與陸英浩道:“師叔不必見外,你我已有數年不見,無咎早想修書一封請陸師叔過府一聚。若不嫌棄,就請在敝府住下,無咎還有許多事情需向師叔請教!”
  
  他盛意拳拳,陸英浩一時也難推卻:“這……”其實他與歐陽無咎之母早年青梅竹馬,曾得雙親暗地授意姻緣,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歐陽無咎之母最後情歸別處,他後來也另覓良緣,膝下育有一對兒女。只是雖說他二人清白坦蕩,但對著歐陽無咎之父,卻總有幾分尷尬。
  
  他身旁的陸鶯鶯聽到歐陽無咎的提議,美目中不禁流轉一絲驚喜,偷偷瞧了父親一眼,心裡似乎有些期盼,可偏偏其父猶豫不決,似乎並不是很想留宿,她一個女兒家卻也不便多言,不由露出幾分著急的神色。
  
  倒是想不到那陸天昊先行說話:“爹,樓外樓的天字號房都給華山派那群牛鼻子給占了,剩下都是些下等客房,跟豬窩似的,哪能住人?!這裡雖然是差了點,但總是比沒有好!”
  
  陸英浩眉頭又皺了,天昊自小寵得厲害,在府中驕橫跋扈慣了,此番帶他出來是想借機會讓他多受歷練,想不到一到杭州便要把武林盟主給得罪了。
  
  所幸那歐陽無咎是出了名的好脾氣人,也不計較,與陸英浩笑道:“陸師叔實在不必客氣,藏劍門裡都沒有外人,就當在自家住著便好!趙管家,麻煩安排一下西廂客房!”
  
  趙管家拱手應下。
  
  卻又聞那陸天昊叫住那趙管家,仔細吩咐道:“你給我聽好了,房間得打掃三遍,床鋪被褥得換新的,熏香不可隨意,只可選栴檀、黃熟、白芷等料,當然最好是有龍涎,不過看你這麼個小地方也不見得有名貴之物,我也不留難你,就簡單些好了。記得一定要打掃乾淨,不可有半點馬虎!要有半個蟲子,小爺斷不饒你!!”
  
  趙管家嘴角見抽,這小少爺當這裡是陸府嗎?西廂客房雖然鮮少有客人入住,可每日都有奴僕打掃乾淨,哪裡會髒?還要龍涎熏香?!也太會擺架子了吧?
  
  轉念一想,可更苦了,歐陽家世代商賈,當然少不得做香料的買賣,庫房也應各房夫人之需藏有不少名貴香料,陸天昊所說的自然也是有的。可自從帳房王先生主事,見過府中眾人大肆浪費名貴香料之舉後,便抓住歐陽無咎訂下規矩,府中若要用貴重香料者,必得向帳房先行問詢,否則不允私開庫房自行取用。
  
  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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